她細細抽著氣, 緊握的五指也緩緩鬆開,掌心的兩枚貝殼終於得以見日,而白貝邊緣已沾染上鮮紅的血跡,白嫩的肌膚也被損傷。
活於俗世二十二載,最想要自己喪命的終究還是生她的親母, 原來這就是《道德經》所言的“慎終如始,則無敗事”[1]。
那人從徠都未曾有所改變。
謝寶因像只重傷至瀕死的幼獸, 出息微微,鼻怠倦的聳動著,卻不見眼淚滾落,而被鹽汗弄失的長睫再也不能顫動, 猶如千鈞之重所壓。
昔日脖頸被扼,口鼻皆不能呼吸的窒感也在漸漸將她蠶食而盡,她指尖無力的往裡勾了勾, 想要再握貝殼, 但仍是不能遂願,最終無奈放棄。
須臾之間, 雙目合上,思緒也至此由狹長的甬道追述回少時。
小小的女郎戴著花樹金步搖冠, 跽坐在高柳之下的蒲蓆上, 手捧著沉重的竹簡, 艱難誦讀陰陽家經典。
以嚴厲為名的美婦就立在書案前, 眼睛望向他處, 靜靜聆聽其音,如遇深湛之處,女郎不能即刻誦出,她便會蹙額朝几案看過去,疾言遽色的憎惡而言:“愚蠢之人,果然僅有藥石之用。”
未滿三歲的女郎畏恐的輕放書簡,不敢弄出聲響,而後熟練低垂下圓潤的頭顱,年幼的她已經明白,只有家中阿郎來時,阿娘才會欣喜,但阿父幾乎不來。
於是承受日復一日的惡言,成為平常之事。
在這些苦痛的歲月里,她將所有冀望都寄予於百家經典、史書舊章以及山水之文,如此才能快樂無已,而後眾人皆稱讚她弱齡早慧,幼學夙成,再是“諸生”。
及至五歲,寒冬某日的清晨。
美婦突然伸手扼住她的頭頸,不論她如何求饒皆無用,力道之大,更令左右隨侍都不能使其鬆手,眼淚因恐懼而落,呼吸微弱,咽喉窒塞又疼,口亦難合,最後於深處發出不成音的求生之聲。
只是徒勞。
在意識快消弭之際,隨侍終於成功制止。
她雙手撐在地板上,努力喘息,同時畏懼的以手爬行著退後,眼中皆被恐懼與傷悲占據,而後是對婦人的陌生。
從此以後,扼喉時時發生,有時以寢寐,有時以誦典,有時以進食,飯蔬被美婦的雙手阻滯在喉中,不能下咽,隨即她由嫡母範夫人撫育,家中奴僕皆言美婦有病發狂,但她知道,阿娘從未痴狂。
因為在那個仲夏深夜,美婦曾雙目清明的告誡於她:“書中即天下,我教導你誦讀《詩》《書》,各家經典,所為就是今日,她先誕下郎君,我已難以與其爭雄,鄉野之人終究不如世家女郎,而你不同,你是渭城謝氏的女郎,但我能教識盡你天下文字,卻難以教授世家所學,所以我將你送至她膝下,日後好予我利益。”
言罷,美婦伸手欲摸其發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