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家一月,林業綏也終於見到這位從荊地而來的巫祝。
寬敞的堂上,在東西兩面分別放置陶熏爐,堂中央還有一盆在熊熊燃燒的烈火,婦人跪在地板上,將龜甲扔於火中。
頃刻又取水澆之。
婦人擦淨龜甲以後,敬獻給北面的女子。
謝寶因伸出手,掌心在上,但她已然毫無氣力來承受一片龜甲的重量,而後就聞見其砸在地上的聲音。
巫祝迅速躬身去撿,低頭看著龜甲裂紋,再笑著出聲安撫:“小郎君無恙,謝夫人安心。”
謝寶因沉默看她,終不再似往昔那樣,在聽到此言後會淺笑著頷首慶幸。
巫祝也怔松不動,這位豪門[1]夫人就像是原野上被陽光所灼傷的凌霄花,即使自己分引黃河之水來援助也不能救活。
玉藻則忽然覺得脊背發冷,下意識去看前方,待看見堂前所站之人,跪正身體,拱手行禮:“家主。”
謝寶因聞聲,有些緩滯的抬頭,與他對視。
男子一雙黑眸淡淡望著跽在莞席上的女子,在占卜以問鬼神以後,一月以來鬱勃的精神居然比往昔還要恍惚。
他隱忍著心中怒氣,淡淡說出兩字:“出去。”
巫祝唯唯,寒戰著疾行退步離開。
玉藻見男子神色依然凜冽,在原地巋然不動,當下就明白為何,她右掌撐地起身,也低頭離去。
林業綏端著漆碗走進廳堂,然後走至几案後的莞席旁,屈膝跽坐的同時,湯藥也被順手放在岸上。
謝寶因昂著長頸,看著男子在對面跽坐。
林業綏再次單手拿起漆碗遞過去,出聲勸導:“先嘗湯藥。”
謝寶因接過,取走陶匕,放在身前的几案上。
見她飲盡湯藥,林業綏才聲音淡薄的告知自己所決定之事:“黃昏以前,我會命人把巫祝遣送回荊地。”
謝寶因愕然,為其辯論:“她無罪,也無過。”
林業綏看著神采慘澹的妻子,語氣堅決:“讓你變成這樣就是她之罪。”
謝寶因聞言囅然而笑:“她一婦人,只是庶民而已,有什麼能力可以使我如此,你為何要去責怨無辜,倘若你對我的舉止不悅,此時就能說。”
林業綏盡力減輕言語中的重音,而後緩聲解釋:“我對你並未有所不悅,但占卜以問鬼神不過是虛妄之舉,你又為何要如此篤信和倚賴?”
謝寶因望向堂上的陶熏爐:“因為那是我的孩子,而我連他是生還是死都不知道,我不問鬼神,你想要我如何?在黃泉的湯湯大水中,上有赤蛇,下有鯨鯢,阿瞻就被交纏在兩隻鯨霓的中央,而我只能親眼看著他被溺死,我想閉眼,我想逃,我不想面對,但最後又無處可逃。”
她安靜質問:“我清晨驚醒的時候,你又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