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歲說到最後,尾音微微上揚,見攖寧沒有反應,他聲音又低了下去:「你是不是想起不高興的事兒了?」
他裝的再硬氣,也只是個六七歲的孩子,聽攖寧講的有條有理,權以為她跟自己一樣遭過罪受過苦,小心的連眉毛都擰了起來。
攖寧喉頭一梗,難受的失了語,她沒想過自己賣弄機靈下套子,正好戳中了這孩子受過的苦,而他,還在擔憂自己。
她眨眨眼掩飾住自己的難過,好一會兒,長長的呼了口氣,才有力氣繼續開口:「我沒去過鹽井,是聽我阿耶說的。」
李歲呆呆的點了下頭,澄澈的眼眸跟攖寧對望,眼底倒映出鬆了口氣的開心,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抿著嘴,頭一回彎起唇,露出點天真的笑模樣。
「幸好你不是,你這樣慫,肯定熬不過那份苦的,」他一雙手擰成了麻花,像是頭一回在別人面前自誇,尚帶著羞澀,卻不明顯的挺起了胸脯:「我就不一樣,阿爹說我是男子漢了,被他們扔出來的時候我都沒有哭。」
攖寧心裡難受的像吞了黃連,扣在掌心的指甲掐出一線白痕。
她早知道這世上有千種難萬般苦,原以為自己看的夠多了。
攖寧長睫顫顫,不忍心抬頭看李歲,心中空蕩蕩的沒了著落,最後無措的回過頭,想尋宋諫之。
恰在回頭的那一剎,她頭頂蓋上只溫熱的大手,輕輕的摁了下。
像戲弄,也像撫慰。
第52章 五十二
內疚燒的攖寧心肝脾肺都不對勁起來, 頭頂這不輕不重的一下倒給了她些許力量。
她沒抬頭看宋諫之,而是定定神,回頭望著李歲, 壓下嗓中的哽咽, 問:「你是從哪兒…出來的?」
她話說到半截, 實在不忍心說出那個『扔』字, 聲音一低略了過去。
官鹽開採的僱傭工皆有登記造冊, 另有地方戶政司監察, 不會出現李歲所說的情況。至於尋常商販私下開的鹽井鹽田, 偷摸賺些小錢便罷了, 絕沒膽量鬧出人命的。
李歲眨了眨眼,扣在衣角的手搓了下, 低聲回答:「不是這邊, 在建昌?」
他不大自信的報了個地名。
「我聽大人提過一嘴, 記不太清楚了。那邊好多人,回去會挨打的, 不過我不怕,我還要回去,阿爹生病了, 我想賺錢買藥給他送回去。」
他說到最後, 嘴角微抿, 擠出個羞澀的笑。
攖寧收了眼, 沉思一會兒才繼續問道:「那邊管事的是什麼人?」
建昌縣屬於瀘州府的地界,和瀘溪相距百餘里, 臨海盛漁, 但人口不算多,攖寧也聽過建昌巡檢上京諫言之事, 現在來看,那六百餘條人命,大約和李歲說的鹽井脫不開關係。
李歲卻因為答不出,有些窘迫的低下了頭:「我…我沒見過,就是很多人,穿著一樣的衣裳,拿著鞭子,很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