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蘇拉則的面孔是很和善的,阿奼不明白薩薩為何總抱怨他性情孤僻。他打量了阿奼一眼,見她脖子上帶的是嵌了雞血石和青金石的赤金項鍊,寶石周圍鑲著一圈米粒大的的珍珠。那是薩薩從吐蕃藥商手上得到的。各羅蘇和薩薩對阿奼的寵愛眾人有目共睹。
「好看。」阿蘇拉則贊了一句。他說的是漢話。阿奼一愣,阿蘇拉則繞過她,抬腳走了。
換做以前,阿普一見到阿蘇拉則,准得高興地蹦起來,今天他很老實,房裡也靜悄悄的。阿奼坐在廊檐底下,天氣熱了,沒有一絲風。她晃了晃腳,看見自己腳上穿的翹頭履,上頭繡著寶相花。連薩薩有時都是赤腳的,阿奼從不肯對外人把鞋子脫下來。她知道這是薩薩對她不滿意的原因,她「只有一半烏爨的骨頭」。
阿奼又把項鍊扯起來端詳,阿蘇拉則是個長成大人的男人,又是個僧人,難道他也喜歡金項鍊嗎?
有人彈起了弦子。
阿奼扭頭往阿普篤慕的房裡看。
烏爨人善月琴,阿普篤慕無聊了,也會胡亂撥弄幾下琴弦,但沒有人手指下是這種泠泠如松風的曲調。阿奼覺得這個調子有點熟悉,可如同「江南無所有」這句詩一樣,她腦子裡總籠著霧,想不清楚。
為什麼阿蘇拉則會說漢話,會彈漢人的曲子呢?
阿蘇拉則的弦子彈了很久。阿奼仰頭,看見王府房檐上的綠琉璃瓦,那裡供奉著菩薩,用漢字寫著官家舍利的字樣,她仿佛還看見有樹葉微微打著卷。泛黃的貝葉飄落到了阿奼腳下。
起風了。
第2章 銀蒼碧洱(二)
阿奼被阿普揪著耳朵,從被窩裡拖了出來。 阿奼腦子發懵,耳朵里還是弦子叮叮錚錚的聲音。呆了一會,她記起來了,阿蘇拉則在阿普房裡彈了一後晌的弦子,之後他去見了各羅蘇,不知說了什麼,又觸怒了各羅蘇,他踩著月色離開了太和城。 「阿蘇……」阿奼咕噥了兩個字。 阿普沒聽見。才一個晚上,他又生龍活虎了,不斷地催阿奼,「快點呀。」 阿奼揉著眼睛,「去哪?」 阿普等得不耐煩,環抱雙臂,腳踩在門檻上,「咱們半個月前去的地方。你不去,我自己走了?」 阿奼從地上跳了起來,奔去收拾包袱,把薩薩送給她的金項圈、玉臂玔,還有筆墨紙硯,都填進包袱。她先拎起絲履,搖搖頭,又換成一對雲頭靴。阿普有點後悔叫她了,他奪過阿奼懷裡的包袱,丟到被褥上,隨手抓起細長的馬鞭,塞在阿奼手裡,然後拽住她的胳膊就往院子裡拖。 兩人手拉手奔出王府,娃子們也興奮了,打著呼哨,緊追在阿普的屁股後頭。阿普說:「不要你們。」他先上馬,阿奼忙敏捷地爬上馬背,從後面摟住阿普的腰。兩人一騎,被娃子們眼巴巴看著,飛馳上了青石板大道。 阿奼大概知道,回姚州,要一路往北走,經過彌鹿川、白崖城,再過了龍首關,就出了洱海壩子,到了漢人的地界。她一路聽著馬蹄嘚嘚,心在怦怦跳。 到了一處密林子,阿普叫阿奼下馬,把馬栓在樹上。阿奼不解其意,望著東邊艷紅的日頭,「離龍首關還遠著呢,咱們走著去嗎?」 阿普不說話,把馬鞭折起來,別在腰間,彎身鑽進林子裡。他穿著繒布的對襟黑衫,赤腳套一雙草鞋,跟寨子裡的娃子沒兩樣。他還不到包頭的年紀,頭髮高高束在頭頂,左肩挽著白竹弓,右肩掛著羊皮箭袋,腰裡別著彈弓、匕首。他從荷包里抓出一把曬乾的香雲草塞進嘴裡,躡手躡腳地撥開荊棘和藤蔓。 阿奼察覺出不對勁,她站住了,「咱們不是去龍首關嗎?」 阿普嚼著香雲草,「誰說去龍首關了?我來抓蛇。」 阿奼大失所望,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 「你說話不算數。」她抓起一把藤蔓上的碎葉,扔到阿普頭上,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