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身後是雄闊恢弘的千里江山圖。環佩悅耳地響著,是崔氏那個妖婦躲在屏風背後——李靈鈞壓下心頭勃發的怒氣,目不斜視地跪在皇帝面前,「陛下,臣想隨入蕃使到邏些,為陛下促成兩國和談。」
皇帝意味不明地「哦」一聲。消息傳到了蜀王的耳朵,皇帝早有預料,但他還未有明旨,李靈鈞來主動請纓,讓皇帝略感意外。斜身倚著憑几,皇帝不動聲色地打量李靈鈞,「三郎,西番人心懷不軌,這一趟去,興許你會陷身於牢獄,連鄂國公也救不了你。你可明白?」
「臣明白。」李靈鈞眼皮也不跳一下,昂揚地答道:「臣才十八歲,就算西番人囚禁臣十年八載,也還是盛年。如能趁機探清邏些的情況,臣覺得值。」
「西番人兇殘,你也不怕?」
「臣這一身骨血和尊榮,都是陛下和皇后殿下所賜,就算是龍潭虎穴,臣也不怕!」
皇帝出了一陣神,有些迷惘地笑了,「初生牛犢不怕虎,」頷首贊了一句,「你比你父親有勇氣。」他垂首看向李靈鈞的雙眼,意味深長道:「朝廷的局勢,朝夕之間都可能變天。等你回京都,興許朕已經不在了……這幾年的光陰,多麼要緊,你不後悔?」
「臣不後悔。」李靈鈞一張少年面孔越發堅毅,「臣在邏些,會每日面朝東方叩首,焚香祝禱,願陛下龍馬精神,福壽綿長。」
「好。你就隨鴻臚卿走一趟,」皇帝聲音也溫和了,「朕准你從飛騎中選十名矯健的禁衛,再叫尚乘局選兩匹良駒,充為坐騎。另外,」皇帝思索著,「鄂國公那裡……」屏風後衣裙窸窣著,是得逞的崔婕妤走了出來,她沖李靈鈞嫣然一笑,「郎君一路平安。」
「謝陛下,謝婕妤。」李靈鈞很平靜,見皇帝再沒了話,便叩首退出了御幄,來到麟德殿,殿內外已經是座無虛席了。
在千秋這一日,皇帝宣召,派遣鴻臚卿持旌節入蕃,簽訂議和文書,並在麟德殿設宴,為兩國的使團踐行。整個大殿容納了上千號人,雕梁藻井下,囂塵中蕩漾著鍾罄的餘韻,文武官員、南北衙、吐蕃烏爨,都各自為陣地坐著。
李靈鈞看見了皇甫佶。他夾在南衙的翊衛之中,和誰也不親熱,和誰也不冷淡,更沒有沖烏蠻人看一眼。平日在這種場合,兩人總要藉機會湊到一起,今天,皇甫佶只是對李靈鈞微微一笑,便把頭扭到了一邊。
李靈鈞目光在皇甫佶、阿普篤慕、芒贊等人的臉上緩緩掃過,盤腿坐在案前,他想到了皇帝最後的未盡之語。微微側過臉,他對身旁執壺的黃衣內侍道:「去蜀王府傳個話,翁先生熟知隴右的形勢,問他是否願意跟我去邏些一趟。」說是詢問,他那語氣卻不容置疑,「叫他即刻收拾行裝,明日就要隨入蕃使離京。」
內侍答聲是,放下鳳首壺去了。
剛拿起金甌,皇帝到了麟德殿。一年一度的千秋,讓他久病的臉上也煥發了光彩,依偎在皇帝身邊,攜手而至的人,卻不是皇后,而是盛裝的崔婕妤。李靈鈞垂眸,隨眾人起身,恭迎了皇帝。
「朕有三甌酒,」皇帝年邁,聲音不高,但殿上的喧囂霎時凝滯了,眾人都屏氣凝神。皇帝臉上帶著和煦的微笑,「第一甌,敬這二十載漢蕃兩地的百姓,朕但願以後再無戰亂。」
李靈鈞仰脖把這一甌喝了,胸口熱辣辣的,他的眼神很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