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佶可沒有越嶲太守那樣激動。把蜀王的手書放下,他來到城頭,對著外頭的疏峰密林琢磨起來。
他連夜帶兵偷襲,燒了不少附近的堡寨。蠻人竟然也很沉得住氣,只三三兩兩結伴來城下,用怪腔怪調的漢話叫罵幾句,往河裡扔一堆毒物,根本沒有要攻城的樣子。阿普篤慕已經到了嶲州,可是城外並沒有皇甫佶想像那樣,被黑壓壓的烏爨大軍逼近。
阿普篤慕在計劃什麼呢?
皇甫佶把一個哨兵叫過來。越嶲沒有被爨兵圍城,所以還時常放幾個哨兵出去打探動靜。他問:「爨兵的主力還駐紮在南溪城嗎?有多少人?」
哨兵含糊地答:「總也有一兩萬人吧?從戎州到滇南,都被蠻子占了。」越嶲軍紀不嚴,探哨的人在城外轉悠,跟爨兵連照面都沒打,被問起來了,多少有點心虛,「蠻子跟咱們不一樣,喝風飲露,林子裡打一隻兔子老鼠,活剝了就吃,還怕南溪城裡糧草不夠養活那些人嗎?」
「皇甫將軍,蜀王殿下的旨意,可不好違抗!」越嶲太守殷切地說,寶貝似的捧著蜀王的手書。
「撤吧。」皇甫佶不情願地點了頭。
命令一傳下去,城裡當即清點輜重人馬,蠻人白天在山裡亂竄,夜裡睡得打鼾,這一行數百人的官兵,悄悄開了城門,趁夜往北疾行。才走到半山道,忽然聽背後「轟」一聲響,把勉強騎在馬上的越嶲太守嚇得哆嗦,「蠻子來了?」
回頭望火光亮處,是那半截殘垣,被紛至沓來的百姓給踩塌了,搶著逃命的,爭糧食的,牛羊嘶叫,滿城鬧騰起來了。太守急著甩鞭子,「快走,快走,把寨子裡的蠻子驚動了。」
蠻子從山坳里鑽出來了,揉著惺忪的眼睛,隨即他們眼睛亮了,把呼哨打得滿天響,附近寨子裡的爨兵像泄洪似的涌到了城頭,抖擻著精神,揮舞著刀槍——誰也想不到一座被燒得七零八落的鷹嘴山,除了蛇蟲鼠蟻外,還能藏得下這麼多的大活人。漢人把滿倉滿谷的糧食,活蹦亂跳的牛羊,都扔下了!爨兵們歡呼著,得意於這不費吹灰之力的勝利,迅速把持了四面城門,用刀尖逼著,叫沒來得及逃的漢人百姓退了回去。
「皇甫將軍,走吧!」越嶲太守生怕年輕人衝動,要上去跟蠻子廝殺,急得來扯皇甫佶的轡頭。
皇甫佶瞧見了阿普篤慕,被木呷和木吉等人簇擁在中間,沒急著進城去耀武揚威。他騎在馬上,前頭是黑沉沉的河水,閃耀著金紅色的火光。有個年輕的漢人被趕得走投無路,捂著下身,一頭扎進了河裡,在水裡死命地掙扎。在洱海壩子上長大的爨人,水性都一等一的好,可他們沒有救人的意思,只在岸邊說笑,把更多的漢人推進河裡,「游吧,游過瀘水,就回中原了!」
阿普篤慕伸出龍竹糅的長鞭,在水裡攪了攪,故意地把水花濺到阿奼臉上。阿奼瞪他一眼,把頭扭開了。「阿奼跟漢人一樣,都是旱鴨子。」阿普嘲笑著說,想起了紅河畔的蘆葦叢。
皇甫佶也打了個尖銳的口哨,一對年輕的烏爨男女望了過來。「阿普篤慕,」皇甫佶用盡渾身的力氣,吼了一句,「別忘了瀘水之約!」他掉轉馬頭,離開越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