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點青將濕了墨的狼毫在舌尖一沾,斂袖下筆,在紙上描落一點烏青,正為畫中的美人點了秋水。
且看畫上那人,正坐在大紅轎子裡掀了珠簾,露出一身張揚傲放的紅妝喜服。一望狐狸眼,青白皆為媚色;半遮芙蓉面,悲喜盡道深情。
雲點青還記得,這是二十年前,花不二以妾室之名,嫁到夫人家裡的第一天。
碰巧那天,她也在。
二十年過去了,這一幕仍是記得清清楚楚,以至於落筆一氣呵成,無須絲毫的停頓。
想她生前是世間頂有名的女畫師,常年在宮廷豪門流連。算起筆下畫過的佳人尤物,少說也有三千之數,如今死了這許多年,壓根記不起幾個了。
可唯獨花不二當年的驚鴻一瞥,從紅塵紫陌,一路驚艷到了碧落黃泉。
雲點青看著這幅墨跡仍潤的新畫,端詳好一會兒,才抬眸看向窗邊的花姊姊。
她在看她。而她……卻在看畫。
花不二靜靜站在那裡,凝看著牆上的另一幅舊畫。
畫左是生前的自己,紅裙金釵,倩笑彎眉,如夏花一般怒放。
左邊的她,抱著右邊人的肩。
再看右邊的女子,素衣青裳,正襟危坐。
柳葉眉,瑞鳳眼,頭上是墮馬髻束著白玉簪。乍一看來,極是溫潤秀雅,又極是大氣雍容。
……那是她的夫人啊。
——也是這一世,那個名叫子夜的姑娘。
花不二呆呆看了許久,抬起青蔥樣的指尖,拂了拂畫中夫人的臉龐。
指尖瀉出幾縷鬼火,燒透了泛黃的薄紙,也燒空了夫人的容顏。
可那畫卷是雲點青用無間訣煉成的。前一時燒出的空漏,後一時又飛快地修補好了。
夫人的眉眼,依舊變回那樣的清晰。
這麼多年……一丁點兒都沒有變過呢。
「花姊姊。」雲點青喚了一聲。
她叫花不二過來,自然不是為了賞畫的。
花不二回了片刻神,歪過頭盯著她看。
雲點青展開一幅新畫,畫上的女子秀色奢華——瑤台髻,金步搖,一身的綺雲織錦,原來是當朝得寵的貴妃。
她抖了抖畫幅,畫上的水墨融作鬼火,一絲絲漫出捲軸,又爬上她的指尖。直到丹青流遍整個魂身,雲點青也徹徹底底易了容貌,竟與那畫上的貴妃娘娘一模一樣。
這正是畫皮的本領所在。
——一筆一墨,即是萬千皮囊。
……這也是花不二與她最常往來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