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被驟然挑明,張書意愣住幾許,他在政事堂摸了幾年,自然也知道德元帝或許知道這件事的結果,若是他在扯著報上去,那才會給德元帝乖乖送上殺世家的刀。
他微低頭著腳下的月光沒有說話,鄭郁接著說道:「世家多人,自有親族為官,官與民的所交賦稅古來便不一樣。百姓無地,全聚在這江南水鄉,德元十六年每家交的稅是七石,十七年是八石,十八年是十石,到現今的德元二十年,若沒有這場水災每戶要繳納的稅是十三石。一口之家大半的口糧都要去補稅,剩下的能生活嗎?」
張書意來了越州數月,早已瞧出這其中的一切,堅持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把軍調給了我,我守著不出是我的罪過。但百姓們只是想討口飯吃,這下子田地驟然被毀,難道不是劉仲山的錯嗎?你在科舉案里沒有為難我們,我也就不瞞你了。這些日子多的是人給我上密信,讓我趁著這個空閒把災民放過錢塘江,壓到杭州去。」
「可叛民過了錢塘江,就會變成都督你的錯。」鄭郁看向他,目光有些銳利,「所以張公在等我來?」
張書意沉默少頃,壓低了聲音:「我支持新法,可劉仲山不該拿百姓開刀逼我們。我背後站著世家,站著我的宗親,我不能對不起他們。「
鄭郁來時雖料到張書意一直按著兵不出的理由,可並未想到他會直接宣口。
張書意抬頭,長吁口氣:「叛軍都是為生活討飯吃,為親族討個生路的人,聽聞硯卿在軍中滾過幾年,隨北陽王也看過幾年兵書吧。這次的功勞我就不搶你了,我的年歲比你師傅還要大,去不了那前線。」
庭院裡有風吹著樹葉,張書意攏緊身上的衣裳,轉身走到案頭拿出一封信,遞給鄭郁:「這是叛軍那邊來的信,要求越州出面談判,只要談好了,他們的賊首甘願伏誅。」
鄭郁接過信,打開後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隨後折起:「張都督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
災民隨人起兵是為了吃飯,可二十萬人的飯也是飯,殺了他,後面的新法則會有世家趁機做文章拿這件事說話。可若是做不好,他鄭郁是奉命來江南協助平定叛亂的,遲遲不平就是瀆職。
張書意瘦削的臉龐淡然一笑:「條件則是我不會阻你推新法,我幫你。但我不能對不起我的宗親,更不能對不起聖上。硯卿,在官場咱們能睜眼閉眼過去就好好過去,誰沒有明日呢?我的兒子也會長大的。」
鄭郁握著那封信頷首,淺笑:「和其光,同其塵。」
張書意輕搖頭:「你不像袁維之教出來的學生,像劉仲山教的。」
當夜鄭郁便寫好奏摺加蓋軍令,讓馬遠運三千石糧來,又連夜擬好此次新法的所有不足,讓齊鳴快馬加鞭迅速送到劉千甫和袁紘手裡。
他算著日子,袁紘出任隴右節度使的程假是六十日,手上這封摺子送到長安,那時的袁紘或許還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