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又說:「我想請客還是菜好第一。結婚這種事,除了當事人跟雙方爸媽,喔,還有情敵,以外,誰關心啊。大家來就是吃一頓,鬧鬧酒,那當然給人家吃好一點,回去背後至少不會嫌東嫌西。」
他說:「背後要嫌什麼都有的嫌,你們不是都嫌小武的新娘子胖。試菜有道理,但老二太年輕了吧。他到底有沒有女朋友啊?」
「老大都三十好幾了,哪裡年輕了?」
「老大啊……」他看她一眼。
「當然是老大。喂,這裡轉彎,你要開去哪?」
「噢。」
他不明白自己當時為何對妻子的意見沒有特別反應。或許因為兩個人,反正總是要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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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箱裡仍有上周打包剩下的雞湯。乃是日日於半人高大瓮內投數十隻全雞整扎火腿全粒乾貝熬成老火湯底。蛋白質的密度幾乎可以自行下蛋。嘌呤極高,一鍋情況膠著,他以為妻會反對。
妻只是說:「你看你看,這湯的表面一接觸空氣,馬上起一層皮。」他想回答:「這就叫雞母皮。」又覺得自己未免無聊。
他將那小牛排鹽焗雞與海參進冷藏室。丟掉雞湯。照例這些最後也都不會吃的,可是他仍要盡些努力。
對於自己其實也很喜歡與妻去試菜這件事他有點縱火的罪惡感。暮年夫婦相偕外食,這種人間燈花小事,營養師的妻從前是期期以為不可的。他們多年吃得像醫院,燙地瓜葉拌鹽,洋蔥山藥炒雞丁,雜色五穀飯,蛋花湯。他是可以,但他記得大兒子中學前只給吃過一次肯德基炸雞,整桶,由奢入儉難,第二頓見到桌上水煮了紅的紅蘿蔔,綠的綠花菜,黃的黃彩椒,老大哇一下馬上鬧起來,要吃炸雞,吃炸雞,吃炸雞,妻挺著懷老二的肚子充耳不聞,真的餓他兩頓。也因此,幸或不幸,他與妻到現在坐五望六都是一步一腳印好健康,雖然他終究禿了頭,但妻的體態確是三百六十五天如一株貓柳枝,他有時在床沿抱iPad讀新聞等她著裝一起出門,才忽然發現妻竟從不多對鏡子看幾眼。他有點詫異,他覺得如果自己是這樣一個女人,會多多注意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