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家主帶回來一名女子,稱呼她公子俞嬴。
「公子通越人語,將家裡那篇越人的東西拿來,讓公子看看。」家主那天似乎格外愉悅,聲音都比平時大。
「不過會唱兩句越國小調,就成了通越人語了。子昔,從前可不知道你說話也這麼虛。」那位公子道。
那位公子不過及笄之年,身材頎長,未語先笑,眼睛裡似乎藏著天上的星星。
老僕由便笑著去取家主所說的那篇「越人的東西」。那是老家主從前在樂官任上時得到的,一份看著很有年頭兒的竹簡。老家主只聽人說大約是一首越人的詩,具體是什麼就不知道了。老家主喜歡收集各種歌詩民謠,也喜歡瑟笙琴缶各樣樂器。
「怎麼樣?」家主問。
「有的字倒認得,連在一塊——」公子俞嬴皺著眉苦著臉搖頭,「它認得我,我可認不得它。」
家主哈哈大笑。
公子俞嬴做惱怒狀:「哎,哎,可以了啊。笑那麼大聲,吵得鳥兒都飛了。」
家主越發笑起來,笑完了卻道:「這也興許不是越人的,誰知道是什麼人的。我連上面的字都不認得,公子已經比我們都博學啦。」
家主和公子俞嬴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在堂上,而是在庭院中。那也是個春天,夜裡下過一點春雨,庭院裡的桃花開了,掉了一地花瓣,檐下樹梢時有燕子斜飛而過。
那位公子後來又來過些回,偶爾會留下用飯。公子喜歡甘甜的東西,怕咸,卻喜歡各種醓醢。彼時家中不算富貴,不能常食膾炙肉食。公子俞嬴吃粟米菜蔬加一些醓醢就很香甜。那幾年,家主似乎也格外喜歡醓醢,還曾親自跟庖人說做什麼醓什麼醢,家裡做的醓醢種類格外多。
後來家主漸漸得相邦重視,做了官,家裡搬了大宅,公子俞嬴卻很少來了。自己還問過幾次,家主都默然。
哦,也來過一回。那是又過了幾年了,自己從外面回來,恰巧遇到公子俞嬴要走。家主沒有相送,只遠遠地站在堂前。
自己對公子行禮,她竟然還記得自己這個老僕,停下腳步微笑道:「從前老丈給俞嬴送去的醓醢,滋味甚美,多謝老丈了。」
那是家主讓送的,老僕由豈敢居功讓她謝?忙再惶恐行禮。
公子俞嬴依舊是個很和善的人,但老僕由覺得,公子俞嬴笑得似乎與從前不一樣了。
其實,家主也是。他們大概都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咧著嘴笑,把鳥都嚇飛了。
老僕走得慢,不過從堂前到自己臥房的工夫,腦子裡已經走過了將近十年。從最後一次見公子俞嬴到而今,又過了有十幾年了吧?
「老了,老了……」老僕搖搖頭,也不知道今天家主為何又問起公子俞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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