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侯對相邦田向的疑心少了,對平糴這樣的利國之政更加上心——且不說備災救荒,就說攻伐,倉里沒糧,將士兵卒吃什麼?打仗這種事,很多時候打的是人,是糧草。
若真能變水害為水利,旱年有水灌溉,澇年排水入渠,齊國境內沃野千里,倉廩豐足,還需要顧忌魏、趙、楚他們嗎?
齊侯催著治水之事趕緊辦起來,負責此事的依舊是司空淳子洵。
淳子洵與相邦田向商議,又報過齊侯,先修齊渠。
齊渠溝通淄水、濟水,接系水、澠水,連著臨淄的護城溝池,是當年管仲開鑿的第一道溝渠,也是齊國最重要的溝渠,幾乎關係齊國命脈。
然而即便這樣的命脈之水,也多有河道壅塞、堤壩不固之處。
司空淳子洵親自將一塊石頭放在臨淄城郊一段待整修的堤壩上,齊國治水之事開始了。
這樣的大事,相邦田向也常常去顧問探看,還以齊侯名義帶酒肉慰勞官吏、民夫、徒隸諸般人等辛苦,眾人山呼萬歲。
齊侯知道了,大悅,與田向笑道:「又讓兄長破費。兄長才多大的封地,老給寡人添補什麼?」齊侯甚至提出給田向增加封地,以酬其辛勞。
田向推辭:「向一個人,又能吃多少?如今的封地已經足夠廣大了。」
齊侯再讓,田向則說起應該減少採邑實封、漸漸變實封為虛封的事,又說到有的諸侯國採用的郡縣之制:「變實封為虛封,各郡縣都邑盡握君主之手,這是大勢,但采邑是卿大夫的命脈,動采邑如動人父母,這事急不得。」
齊侯神色鄭重地點頭。
田向說回剛才的話,笑道:「向的采邑就真的不用再加了。」
田向這樣真心推拒,齊侯還能說什麼,只是嘆息:「兄長待寡人之心,寡人都不知道怎麼報答……」
田向從齊侯宮裡出來。他自問不是什麼沒私心的人,采邑廣大自然是好的,但太廣大就招人眼了,當今齊侯年歲不大,疑心病卻不小,自己又沒想奪位,不需要養大軍,要那麼大的封地做什麼呢?人最忌貪心不足,所以儒家講中庸之道,講勿過勿不及。
想到中庸,田向便想到鄒子,最終卻又拐到俞嬴身上。
明月兒這個儒者,卻是並不「中庸」的,常常愛用些詭異極致之法。田向覺得,俞嬴更像墨者,講非攻,講兼愛,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也不回頭,她當年為了那守河間的幾萬人,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
田向記得最後一次見她的場景。
她說:「那是幾萬人,不是幾萬螻蟻,不是幾萬木頭棋子!都是人生父母養的,受傷了會流血,被殺了會有父母家人為他痛哭。田氏試圖謀奪齊國又不是三年五載的事了,天下皆知。如今竟然為了那點糊弄不了別人只能糊弄自己的虛名,讓這麼多人去白填性命……這事我不能不管,不然心裡難安。」
自己說:「安氏得以逃脫,是不是你出謀劃策的?你不用跟我說是不是。我只是告訴你,相邦對你不滿,田原又一向對你用心不善,你不要惹禍上身。」
她淡淡地說:「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