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一日,正從江寧府衙門出來,打從回上元學署。不意看見縣署頭門口,擁擠得實實在在,一個個人都喊說:「看秀才打板子啊!你們來呀,看希希罕兒呀!」我也走上去,挨進「公生明」一看,只見陳大令高坐堂皇,一面喝叫重打,一面就順手在刑杖簽筒內抽了一支紅頭簽子,對準下面飛來。我再將兩道眼光跟緊他那支簽朝丹墀下一看,原來是有三四個戴紅黑高帽的皂隸,同捆豬似的按捺著一個年約二十外,團白面,近視眼的人在地下。那支簽撩下,正同皂隸們擱在他尊臀上作勢的小笞無意中不偏不倚,卻成了一個十字架模樣,不住聲喊說:「求大公祖賞體面!」後來又改口:「求大老爺賞體面,今天若要一打,革生就永遠沒有地方可以去混飯吃了!」我聽到這裡,頗覺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且他終屬辱在門牆,不忍再朝下看,只得徑分開眾人,取路回署。
到了第二日上,我再打發人去探聽探聽,究竟此事作何了局?才知道這都是陳大令預先囑咐站班的好了的,叫他們有意將小板子放在他屁股上,磨礪以須,打倒不一定要打他,只須藉此以生其羞惡之心,好使他以後勉為善人。再者,這件事不然還不至於鬧得這麼大,即陳大令亦不盡聽差役一面之詞,濫用壓力,多半因為他自作自受,從毆差奪票之後,猶以為未足,又嫁禍別人,做了好些寶塔詩,要遍貼通衢,肆行毀謗。我當時曾經叫人抄了一張來,見他上面寫的是:胡腐儒,太胡塗,聽信妻孥,道悅本兇徒。歐陽子,亦豪奴,爭鬥理派禿驢輸。不修帷薄,騰笑閻閭。
年將半百,眼見要嗚呼,又何必助淫僧去見陳謨。一派嘻笑,甚於怒罵,以致激怒陳大令不能不辦。諸如現今威而不猛,怒而有節,尚屬為讀書人留有餘地步,即為子孫種無限陰功的一宗善政呢!
如今那位腹誹陸春帥的窮秀才,既未照例詳革衣領,焉得有打板子之一日?而且木驢子這一件東西,是從前一部《倭袍》小說上,治淫婦謀害親夫用的。我朝深仁厚德,早通飭各直省督撫將軍,嚴戒所屬,不得以非刑逼供。雍正年又有: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暨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諭旨,分書各州縣大堂對面之「公生明」牌樓及暖閣上面朝里掛之匾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