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問清楚宋鞏為何攔住韓㣉,又向韓㣉詢問實情。韓㣉卻說根本不認識宋鞏,也沒見過什麼宋慈,說他前些天是去百戲棚看過幻術,但沒與任何人發生過衝突。宋鞏記得那個右手傷殘的蟲達,說要找此人做證,可蟲達並不在這次出遊的幾個僕從當中。韓㣉一口咬定沒欺負過任何人,說是宋鞏認錯了人,還裝出一臉無辜的樣子,說到急切之處,竟委屈得哭了起來。吳氏見狀,對韓㣉所言深信不疑,以為宋鞏是想敲詐錢財,便吩咐隨從將宋鞏轟走。韓㣉心裡極其得意,見幾個僕從對宋鞏動粗,趁著背對吳氏之時,還故意沖宋鞏狡黠一笑。
宋鞏辯不得事理,討不得公道,想到宋慈還在瓊樓,只好先回去。他儘可能不在宋慈面前表露出憤懣和沮喪,帶著宋慈返回了錦繡客舍。他到櫃檯取房門鑰匙,吳夥計說禹秋蘭已經回來了,鑰匙早已給了禹秋蘭。他回到行香子房,一推開虛掩的房門,就看見陽光透過半開的窗戶,照得桌上地上全是一格格的光影,而在這一格格的光影之間,是一攤觸目驚心的血跡。而禹秋蘭正倒在床上,雙腿掉出床沿,陳舊泛白的粗布裙襖已被鮮血浸透。宋鞏大驚失色,向禹秋蘭撲了過去。宋慈緊隨父親走進房間,目睹母親慘死的一幕,小小的身子定在原地,渾身止不住地發抖。接下來吳夥計趕去府衙報案,司理參軍帶著仵作和一眾差役趕到現場。一番查問之後,司理參軍找來歐陽嚴語,問明宋鞏酒宴期間離開一事,也不聽宋鞏辯白,便將宋鞏當作嫌兇,抓去府衙,關入了司理獄。
隨後的那段日子,漫長得好似度日如年。宋慈被歐陽嚴語接回了位於興慶坊的家中照看,每每問起父親如何,歐陽嚴語知他年幼,怕他擔心,都只說些寬慰話,涉及案情的任何事,始終不對他提起。如此持續了十多天,宋鞏才洗刷冤屈,得以出獄。出獄之後,殿試已過,宋鞏因為兇嫌入獄,斷送了大好前程。他不等府衙查清真相、抓住兇手,便扶著妻子靈柩,攜著宋慈返回了家鄉建陽。此後十五年間,他潛心鑽研刑獄之事,做仵作,任推官,但始終絕口不提亡妻一案,也不讓宋慈有機會接觸此案,就連宋慈來臨安太學求學,他也是多次反對,最終不得已才點頭同意。
回憶著這些往事,再看如今的歐陽嚴語,其人鬢髮斑白,皺紋深刻,已然蒼老了太多太多。宋慈進入太學快一年了,已不知見過歐陽嚴語多少次,歐陽嚴語也知道他是誰,但兩人都不願再提起當年的事,因此彼此間一直只以師生相處。宋慈不想任何人知道他的過去,唯獨對劉克莊提起過這起舊案。他從未忘記母親之死,不然也不會從小鑽研刑獄之事,但他知道自己只是一個太學生,無權無勢,根本不可能翻查舊案。他原本是想早日為官,朝提刑官的方向努力,只盼有朝一日能獲得實權,重查這起舊案。但他沒想到自己會捲入何太驥一案,又得韓絮舉薦成為提刑幹辦,一連串的兇案查下來,竟獲得了蟲達一案的查辦之權。冥冥之中,仿佛有天意在指引,指引他不斷地接近母親的案子。蟲達極可能與他母親之死有關,昨晚聽完韓絮的講述後,他凝望著暗雲藏月的夜空,暗暗下定了決心,要在查清蟲達之死的同時,一併追查他母親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