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夜裡,我在城外玩得太久,回城比往常晚,到家門外時,已是二更天。我剛下馬,一群人忽然從暗處沖了出來,圍住我,不讓我進門。這群人中,有一人拄著拐,就是韓?。韓?要我道歉,說什麼我親他一口,叫他一聲『好官人』,他就既往不咎。我惱了,揚起馬鞭就打,可他們人多,奪了馬鞭,把我抓了。韓?說我既然不肯道歉,那他就替我道歉,叫了一聲『好娘子』,壞笑著要來親我。這時一個太學生從暗處沖了出來,替我擋住了韓?。我認出是當日瓊樓之上,韓?欺負小姑娘時,那個欲上前阻止的太學生。韓?直呼那太學生為『巫易』,叫巫公子走開,不要礙他的好事。巫公子不走,韓?便叫他的手下毆打巫公子。我性子要強,不管遇到什麼事,都不願輕易叫人幫忙,可看見巫公子被他們往死里打,心中不忍,便大聲呼救。韓?的一個手下趕緊捂住我的嘴,可街對面汪記車馬行的人還是聽見了,店主連衣服都沒穿好,帶著幾個夥計沖了出來。韓?仗著家中權勢,根本不怕,指揮手下毆打車馬行的人。這陣動靜太大,最終驚動了我家裡人,大門打開,一群家丁沖了出來。韓?見我這邊人多勢眾,知道再糾纏下去對他不利,招呼他的人走了。走之前他放話說,遲早要我心甘情願地叫他『官人』。
「巫公子為了護我,被韓?那伙人打得遍體鱗傷。我本想讓家丁扶他進門,再請大夫來為他醫治,可他執意不肯,硬撐著站起來,一個人一瘸一拐地走了。我擔心他的傷勢,讓婉兒去太學打聽,得知他一連數日臥床不起,又打聽到他是太學裡有名的才子,書法更是一絕,婉兒還特意弄了一幅他的墨寶給我看。我從小就討厭琴棋書畫,不喜歡那些文縐縐的東西,但看著巫公子的墨寶,卻越看越是喜歡,私下掛在床頭,每天醒來一睜眼就能看見。婉兒笑話我,說我不是喜歡巫公子的字,而是喜歡上了巫公子的人。我叫她不准胡說八道,她嘴上沒再說,卻偷偷瞞著我約了巫公子在瓊樓相見,又找藉口把我誆了去。就是在這夏清閣,也是這樣吃著茶,我與巫公子算是正式相識了。巫公子與我想像中不一樣,他雖滿腹才華,卻不是只會舞文弄墨的書呆子。他有時儒雅,有時又很風趣,知天地,懂古今,上能論朝野大勢,下能聊家長里短,他不在乎功名利祿,說人活一世,能得一相知之人,相伴終身,比什麼功名富貴都重要。他還能一語說中我的心事,說沒人規定女子必須一輩子守在閨閣、習女紅、持家事、相夫教子,人生苦短,自己想怎麼活便怎麼活,不必在意他人的看法。從小到大,人人都在教我怎麼做好一個女人,連我爹也是如此,從沒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從那天起,我便對巫公子另眼相看,巫公子也對我有心,幾次相約下來,我二人便私訂了終身。
「我與巫公子相好了半年,那半年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我還記得他手把手教我書畫,每一次畫到最後,都是一塌糊塗;他陪我尋山訪水,因為不會騎馬,常常嚇得大呼小叫,有一次顛下馬背,摔到小溪里,滿身是泥,還跌破了膝蓋,他卻開懷大笑;夢京園、西湖、棲霞嶺、淨慈寺,臨安城裡城外,哪裡都有我和他的身影。我原是個討厭勻脂抹粉的人,可與他相好的半年裡,我居然也學會了弄粉調朱,每次去見他時,我都會精心梳妝打扮一番,如今想來,真是不可思議。那段日子好生快樂,然而快樂總是短暫的。一天爹突然來西樓找我,說我長大了,是該談婚論嫁了,想給我找個好夫家,也好收斂收斂我的性子。我聽了這話,原本很是高興,想著我與巫公子的事遲早要告訴爹。可我還沒開口,爹卻說了來由,說當朝太師韓侂胄權傾朝野,多少官員求攀高枝而不得,沒想到韓侂胄竟約見我大伯,主動提出想與我楊家聯姻,說有一子在太學念書,一心想娶我為妻,若是我楊家同意,韓家不日便上門提親。我一下子猜到是韓?,就問是不是韓?,爹笑著說是的,還說我成天像個男兒家,真不知韓公子看上了我哪點。那時我姑母還沒當上皇后,大伯也還不是太尉,能與韓家結親,用爹的話說,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可我不願意,便是嫁雞嫁狗,我也不嫁韓?,更別說我早就是巫公子的人了,我一心非巫公子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