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熨烙了好一陣子,宋慈將梅餅一塊塊取下,將藤連紙一張張揭開,再次驗看月娘的屍體。他本以為月娘是溺水而死,想必屍身上不會再有其他傷痕,只是為了防萬一,這才以梅餅驗傷法驗看一遍。出乎他意料的是,在月娘的頸部之下、胸部之上,出現了一道淡淡的弧形瘀痕。這道弧形瘀痕起自兩肩,合於身前,只有一指寬,極為細長,中間微有缺裂。
宋慈大感奇怪,從小見慣各種驗屍場面的他,還從沒有見過在這樣的部位出現這樣的瘀痕。他一時想不出來,到底是什麼樣的物什,能在兩肩之間造成這樣一道奇怪的瘀痕。這道瘀痕很淡,看起來像是勒痕,可勒痕通常位於頸部,怎麼會出現在兩肩之間?若說是捆綁留下的瘀痕,那應該不止這一道,手臂上、腿腳上都應該有捆綁的痕跡才對。這道瘀痕位於非要害部位,顯然不是什麼致命傷,也許與月娘之死並無關聯,只是月娘生前不小心受的傷。他唱報導:「兩肩之間有瘀痕,長且連貫,中有微缺,寬約一指,弧狀,色紫黑,應為生前傷。」
劉克莊依其所言,記錄在檢屍格目上,又在屍圖上畫下傷痕。
宋慈又將月娘的屍體翻轉過來,不厭其煩地再做梅餅,用同樣的步驟在屍體的背面驗看,最終沒有再驗出其他傷痕。
至此,宋慈對月娘屍體的檢驗算是結束了。他從許義那裡拿過月娘的衣物,小心翼翼地給屍體穿上,又一次點燃蒼朮、皂角來熏遍全身,去除身上的屍臭。經此檢驗,在確認月娘是溺水而死的同時,也生出了不少疑問。他想著這些疑問,怔怔地立在原地。
「你看看我記錄的對不對?」劉克莊不知道屍體已穿上衣物,依然背著身子,將檢屍格目和屍圖遞向身後,「喂,宋大人?宋提刑?宋慈!」
宋慈回過神來,接過去看了一遍,沒有任何差錯,就連兩肩之間的那道瘀痕,劉克莊在背身不看屍體的情況下,僅憑他的檢喝,居然在屍圖上畫得分毫不差,比之經驗老到的書吏也不遑多讓,倒是顯得在這方面有極高的天賦。他走向許義,吩咐將月娘的屍體運回提刑司停放,然後尋有經驗的坐婆來查驗月娘腹中是否有胎孕,另讓許義走一趟熙春樓,找幾個認識月娘的人來認屍。「記住,認屍的人當中,一定要有雲鴇母和廚役袁朗。」他特別囑咐道。
許義一一應了。
宋慈來到韋應奎身前,道:「韋司理,今日驗屍一事,在場眾人俱為見證,還請你如實稟明趙知府。這輛推車我先借之一用,待將屍體運至提刑司後,即刻歸還府衙。」他知道昨夜韓?與趙師睪在豐樂樓私下會面一事,也猜到韋應奎之所以趕來搶運屍體,必是受了趙師睪的吩咐,所以言語間故意提到了趙師睪。
「一輛推車而已,還與不還都無妨。不過宋提刑,韋某人還是要提醒你一句,」韋應奎道,「你今日攬下這樁命案,說與蟲娘之死有關,那就務須查個清楚明白,倘若到時候查不出來,又或是與蟲娘沉屍一案查無關聯,那這事可就不好交代了。」
宋慈道:「我也要提醒韋司理一句。」語氣微微一變,「驗屍斷獄,直冤辨屈,乃人命關天之大事。你乃臨安司理,職責重大,更該慎之又慎,切不可敷衍草率,視刑獄大事為兒戲。」
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又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韋應奎頓時麵皮漲紅,道:「宋提刑,你……」哪知宋慈對他再不理會,徑直轉身,去到趙之傑身前。韋應奎被晾在原地,在圍觀人群一道道目光的注視之下,恨得咬牙切齒,暗暗攥緊了拳頭。
宋慈將沒用完的避穢、檢驗之物歸還給了趙之傑,道:「多謝趙正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