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管說出來,是不是會加重嫌疑,我自當分辨清楚。」宋慈道。
白首烏點了點頭,道:「不瞞宋大人,其實先師去世之前,已經將……」停頓了一下,嘆了口氣,「已經將紫草許配給了我。」
宋慈眉頭一凝,道:「你繼續說。」
白首烏往下道:「紫草本是流落街頭的孤兒,還有當歸和遠志,他們都是一樣的。我記得那是六年前一天深夜,我在醫館裡分揀藥材,忽然聽見很急的敲門聲,打開門便看見了紫草。那晚下著大雨,紫草跪在醫館外磕頭,渾身都被淋透了,遠志背著當歸,跟在她的身後,她說當歸快不行了,求我救救當歸的性命。他們都只有十二三歲,個子小小,面黃肌瘦,我見他們可憐,便讓他們進了醫館。當時先師剛從太丞上退下來,那晚正好在醫館書房裡著書,還沒有休息,他親自給當歸施針用藥,救了當歸的性命。先師見他們三人無家可歸,便在問過他們願不願意後,將他們三人收留了下來。先師用藥材的名字,分別給他們三人取了名,讓紫草在家宅做了婢女,讓當歸和遠志在醫館做了藥童。紫草閒暇時常到醫館找當歸和遠志,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總會與當歸和遠志分享。她對醫術很感興趣,在醫館裡總是問這問那。先師見她頗有靈性,便讓我教她一些醫術上的學問。她學得很快,沒幾天便能熟練地分揀藥材,還學會了掌控火候,給病人煎藥用藥。
「此後四五年,紫草一有空閒,便來醫館跟著我學醫,她對看診治病越來越熟練,用起各種器具和藥材,甚至比做藥童的當歸和遠志還要得心應手,有時當歸和遠志倒要反過來跟著她學。當歸和遠志若有出錯,她總會當面指出,加以糾正,還有另一個藥童黃楊皮,學藝不精,也常被她指出各種錯誤。她總說看診治病,稍有差池便會關乎人命,半點也馬虎不得,當歸和遠志都肯聽她的,黃楊皮卻是屢教不改。黃楊皮跟著師叔,是師叔的貼身藥童,連先師都不便說教,紫草卻是不留情面,一見黃楊皮犯錯便加以指正。她平時待人溫柔可親,卻又有如此嚴格的一面,在醫術上一絲不苟,先師對她是越來越喜歡。那時先師看診病人,我常在旁邊搭手,紫草也跟著幫忙,很多時候不用我提醒,她便知道先師要用到什麼器具和藥材,提早準備妥當,先師那時曾笑言,說我和紫草便是他的左膀右臂,有我和紫草在,他便可以放心地安享晚年了。
「我大紫草十歲,眼看著她長大,出落得亭亭玉立,幾年朝夕相處下來,彼此漸漸相熟,越來越親近。先師看在眼裡,有一次把我和紫草一同叫去書房,說有意將紫草許配給我,問紫草願不願意,又問我肯不肯照顧紫草一輩子。我少年白頭,醫館裡人人拿這事說笑,來醫館求醫的病人也常對我指指點點,背地裡說三道四,說我年紀輕輕就老了,一看便活不長久。先師曾給我問過兩門親事,可人家聽信謠言,都沒答應。紫草卻不在意,什麼少年白頭、命不久長,她根本不信這些。先師一問她,她便紅著臉點了頭,我也甘願照顧她一輩子,先師便許下了這門親事。」
白首烏講到這裡,想起紫草紅著臉點頭的那一幕,不覺露出微笑。可這微笑轉瞬即逝,他搖頭嘆道:「可是許下這門親事沒幾天,先師便去淨慈報恩寺看診,在大火中遇難了……先師走得太過突然,沒留下任何遺言,他一輩子無兒無女,師娘又去世得早,偌大一個劉太丞家,最後變成了師叔的家業。師叔做了家主,不認先師許下的這門親事,不讓紫草嫁給我,我求了師叔幾次,師叔都不答允,我也沒有辦法。再到後來,師叔常常因為各種小事對紫草責罵,又不讓她繼續來醫館這邊幫忙,只讓她在家宅那邊干各種粗活。紫草只能趁師叔、高大夫和羌大夫他們都外出看診時,才敢悄悄地來醫館,陪著我看診病人。又過了幾個月,我記得是去年過完年後不久,有一天紫草突然變得不大對勁,幫著我看診病人時心不在焉,煎藥時竟拿錯了藥材,險些害病人丟了性命。她一向心細,從沒有這樣過,我問她怎麼了,她什麼也不說,一個人跑回了家宅那邊,此後一連好幾天躲著不見我。師叔得知紫草擅自來醫館幫忙,還險些害死了病人,勃然大怒,說紫草敗壞了劉太丞家多年來的好名聲,要將紫草趕出家門,後來便聽說師叔將她賣給了送炭的祁老二為妻。我去師叔那裡求情,師叔卻說這不是他的意思,而是師嬸的意思,我便又去找師嬸,師嬸直接讓石管家把我轟走,不見我。我沒有辦法,只好去找紫草,想問問她的意願,商量該如何是好。她一開始仍不肯見我,後來見了我便一直哭,說她對不起我,說她不是個乾淨的女人。我追問究竟,她卻不肯再說。我苦思了一夜,想著該怎麼辦才好,想來想去,還是不願眼睜睜地看著她嫁給祁老二,心想哪怕逃離劉太丞家,哪怕居無定所流落街頭,我也要帶她離開。我下定了決心,哪知轉天,她竟在後院上吊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