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慶強謝過了老人,他跟在老人背後,接過有點發潮的褥子鋪在草蓆上,然後就躺下。他現在根本沒有拒絕的能力。他的全身都疼。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覺。
一連躺了一個禮拜,他才感覺恢復了過來。這期間老人無微不至地照顧他,給他飯吃,還燒水讓他洗澡。他說,不管當飛賊還是毛賊,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隱匿在人群里,要看起來和其他人沒什麼兩樣,這樣才不會惹人生疑。
汪慶強的體力一恢復過來,他就正式開始了學藝的生涯,要攀爬陽台,最要緊的是有臂力和腳力。手要握得穩,腳要踩得實,單臂就要能承受全身的重量,但落地的時候動作還是得輕,身體要單薄,手腳要快慢相宜,絕絕對對不能弄出半分聲響。除了這些,眼神還得亮,能在黑暗裡迅速分辨出方位,如果處在完全黑暗的室內,那靠摸也得能快速分辨出指尖觸及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都是汪慶強不得不努力學會的功課。除此之外,老人還傳授給了他一些掏包的技巧。手指要輕而有力,食指和中指要像精準出擊的鑷子,幾秒種之內就要完事,然後迅速轉移,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這些說起來容易,要做到只能是日復一日的練習。練了整整一年。這一年時間裡,老頭供著他吃喝,一年後,他出師的那天,老頭說:「按照原來道上的規矩,怎麼說也得練滿三年才行的,但咱們的情況特殊,時間不等人,再說『實踐出真知』,就只能先這樣吧。」
他沒去火車站,而去了舉行交易會的市集,長途汽車站等人流大的地方。果然收穫頗豐。他的收成也都按照以前和老頭的約定五五分成。他非常謹慎,除非萬無一失,否則不輕易出手。老頭的左手少了三根指頭,一開始老頭不肯說,到了後來才說是自己有一次偷東西被人抓了個現行,手被按到桌子上,然後讓人生生地砍了三根指頭下來。
不要貪,不能貪。老頭告誡過他,見好就收。
每次在他遇到不確定是不是該出手的時候,他都會想起老頭那缺了三根指頭的左手。這是種很奇妙的感覺,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自己的親爹也是左手少了手指頭,到了師傅這裡,依然還是。他把這些作為命運的某種暗示和指引。
相比於白天的掏包,他其實更喜歡夜晚裡獨自在月光下向上爬行的感覺。世界是座森林,在這森林裡的都是動物。即使現在他面對的森林都是鋼筋水泥鑄成。每爬行一步,他都覺得自己動物的某種本能在被喚醒。
他覺得自己像只黑豹,耐心地觀察著獵物,掌握他的生活規律,然後挑一個安謐的夜開始爬行。他喜歡從陽台爬進空無一人的家,他慢慢地呼吸著陌生人家的氣息,想像著生活在這裡的,是怎麼樣的人。他戴著手套和帽子口罩,在細心翻找財物的同時儘量不留下痕跡。然後關好自己來時開著的陽台的窗戶,再打開大門,從大門口堂而皇之地出去,仿佛他就是這家的主人一樣。
某個夜晚,他借著月光,爬到了一對新婚夫妻的家裡,主臥里,夫妻兩人相擁而眠,睡得很熟。牆上掛著他們的婚紗照。他借著月光,端詳著那張照片,他竟然覺得那照片裡的新娘長得有幾分像苗春花。他的心裡泛起一股子酸楚。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她了,也已經很久沒有回春溪了。他有點想回去看看。
那年的冬天,師傅病得越發嚴重,他陪著老頭去醫院裡看過幾次,大夫都是說讓他們回去好好養著,想吃什麼就給做點什麼,老頭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他別無所求,只希望汪慶強能在自己死後,把自己的骨灰帶回老家的山裡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