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即使媽媽不說剛才那些話,他也完全沒有勇氣把自己想要退學重考的想法說出來。他無法想像,那將會是怎麼樣的一場天崩地裂。徐德亮會火冒三丈,說他不知好歹,有可能還會動手,這他倒是不怕,他怕的是管東紅的眼淚,還有她的委屈,她的隱忍,她綿長不絕的哭訴,哭訴她的犧牲,她的奉獻,她的不容易。這些都是債,她似乎隨時都可以提起,而他則一輩子也還不清。
他失落地打開自己的日記本,寫完了今天的日記。每當筆尖在紙上發出沙沙聲響的時候,他才覺得自己有了一點被安慰的感覺。這個世界上,他似乎只能跟這些紙推心置腹,它們溫柔地張開雙臂,迎接傾訴,像個真正的親人一樣。本子每次寫完,他就再買一本新的。等到警校畢業那年,他已經寫完了滿滿八個本子,正式參加工作之前,他獨自去陵園給管東紅掃墓的時候,他把那些本子都帶了去,然後一本接一本地在管東紅的墓前把那些日記全部燒毀。
「媽媽,現在的你應該可以看到我的心裡話了。」徐歌說,「我從來都不想當警察。但是為了你,為了我爸,為了我舅,我當了。」他望著墓前的黑煙,他終於在媽媽面前說出了那番話,即使已經晚了。
書上都說,如果有什麼東西是改變不了的,那就儘自己所能地去接受它。徐歌把這句話牢牢記住,它激勵著自己,麻痹著自己,「既來之,則安之。」他在自己的工作日記里這樣寫著。
日子久了,他也覺得自己的洗腦工作做得不錯,已經沒人能看出來自己真實的想法,即使杜瑞通也沒有。有的時候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真的如眾人所期望的那樣,真正地愛上了這一行。
工作里他耐心負責,敢拼敢闖,領導對他很是看好,不完全因為他是管志成的外甥。杜瑞通和康小冠也視他為榜樣,只是偶爾,在面對著別人的表揚甚至奉承的時候,他會微微走神,會覺得心虛,覺得自己其實壓根不配,這都是演出來的。
他決定跟杜瑞通談談,當初,攛掇杜瑞通當輔警的時候,他也是出了力的。但他看的出來,杜瑞通對這份工作也不是那麼的確定。人家至少誠實,能直接說出自己心裡的疑惑和迷茫。這點要比自己強得多。
可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乾媽秦育華就出了事,這是誰都沒想到的事。悲傷吞噬了一切,所有的事情都得往後推。乾爸和杜瑞通去奔喪了,自己也不能閒著。苗光耀的案子一直沒有什麼進展,他覺得自己也有一定的責任。「既來之則安之。」他對自己說,既然在其位,就要謀其政,他聯繫了肉鋪的房東,決定還是要再去肉鋪里看看。
捲簾門半開著,差不多到人的腰部,他敲了敲,沒有人應,他鑽了進去,鋪子裡很黑,明顯是沒有開張的樣子,只有布簾後面似乎隱隱有光。徐歌問,有人嗎?還是沒人應。他掀開布簾走了進去。
有一個紙盒子落在了地上,裡面的東西七零八落地都撒了出來,徐歌踩在了一本書的光滑的封面,差點摔倒。他彎下腰,想把書撿起來,卻見有一個圓形的,鑰匙扣一樣的東西落在那雜誌的旁邊。他撿起來,看了幾眼,突然覺得那東西有點眼熟,總覺得像是在哪兒見過。
他注意到角落的陰影里,苗春花癱瘓的丈夫還躺在那裡,他不知道那人是不是醒著,但覺得總得過去打聲招呼。他走到床跟前,男人的樣子卻讓他嚇了一跳,他臉色蒼白,嘴唇發紫,一動不動,不像是還有生命的樣子。徐歌的腦子嗡的一聲,不詳的預感逼了上來,像是有什麼東西正站在自己的身後,他猛地轉過身。
然後他看到了那個握著刀的男人。
屏住呼吸讀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