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盡忘,另有命途,修道之人都明白,入了輪迴,便再無什麼前緣了。
我默默看他,看他強忍痛楚割腐肉纏傷口,看他半途殺了自己的愛馬飲其血,生啖肉。
於將士而言,馬大抵是似他們的戰友情人。謝映白提刀時,那馬目光溫順,向他低下頭來。他摸了摸它,提刀一刀砍下去,用力極大,一刀將馬脖子砍斷了,炙熱的血濺了他一身。
此時,離駐軍之處尚且有幾里,他已然餓了三日,踽踽獨行。
再啟程時,我看到謝映白割了一段馬尾,握在手心,一步步朝前走去。
他走著走著,不知臉上是淚是汗,將他臉上的血色沖洗淡去,露出曾經那張俊美風流的面孔,只是此時,那張面孔上神色凶厲,近乎猙獰。
但他終究僥倖未死,活著回去了。
我站在營外,看軍醫入他帳中,後知後覺地感到了什麼叫做心如刀絞。這三日之苦,痛在他身上,此時方似久病成傷般,撕心裂肺傳我心頭。
我已盡力了,於他沿途引草木結果,溪水奔流,卻不可救他一身狼藉,滿身皆傷。
這是他的劫,或許亦是我的。
我想我該回去,我不應看他狼狽至此,不應為他擋災救人。這是他的命途,並非我的命途。
但我又想,那又如何呢,我已在他命途之中,我就是他命中人,他也是我命中人。
我不插手他的成長,卻要留他一命。我不必他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但我又要任他如此奮不顧身一往無前。
他不能破命,那我只能盡我微薄之力為他改命。
只是,見他在千軍萬馬中拼殺時,我忽而明白為何修道之人與凡人難以長久。我於半空所見戰場,雙方兵馬如蟻群。他們為之奮鬥的一切,不過是天命。
天道有定數,而凡人的許多喜悲憂愁,皆為塵土。
天若有情天亦老,然而天本無情,若是有情,這天底下如此多的人,天道也是顧不來的。
此刻我方才知道,何為螻蟻,又為何許多凡人要修道求長生。
但芸芸眾生,我與他們,皆為螻蟻。
自那次死裡逃生後,謝映白於戰場之上,近乎所向披靡。曾經俊雅風流的紈絝,如今似是開了刃的利劍。
而我,暗中相陪,於關鍵之時讓他避開死路,與其生途。
縱使如此,戰場上刀劍無眼,他亦是被傷了許多。
敵方順承天命,又本比他們強上許多,於是總是勝少敗多。
好不容易勝了那日,軍中聚會慶祝。營中禁酒,但諸人多放縱,或是於營妓處聲色犬馬,或是高歌曼舞,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