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眨了眨眼,忽然覺得臉頰微熱,伸手摸了摸,摸到一手的淚。
我抿緊了唇,眨了眨眼,試圖將被水光模糊的視野變得清明起來,卻發覺那些液體從我眼中擠出來,如同一場大雨傾盆而下。
我終究在他的溫柔下潰不成軍。
我一邊擦著淚,一邊想,這不是我的錯,是他的錯。
他太溫柔了,也太過慈悲。
那日之後,我漸漸開始敢於看空無的眼眸。這時候我才覺得,原來看他也不是我想的那麼難受的事情,他的眼神清澈,裡面俱是溫柔。
是一片清明,無悲無喜。
似是佛,也是人。
是佛之空明頓悟,也是人之善意成全。
空無對於疫病似乎漸漸有了解決之法,城中的病情控制得很好,我的情況也逐日穩定下來。
我開始放空自己,不去想謝映白,不去想我放不下的愛恨,也不去想他人如何,我只管眼前有什麼,目前要做什麼。
修有情道者,本須處處留心,見人間百態,於是我習慣了事事都看,事事都想,到如今反而輕鬆很多。
得出治療疫病的藥方之後,我與空無便準備離開這裡了。
出城那日,有許多人來相送。
我跟在空無身後,看他神色平和,緩步走過長街,周圍逐漸安靜下來,一片寂靜。
抬眼的瞬間,我見到之前來跟前鬧事的那人在人群之中。他與周圍許多人一樣,伏跪行禮,眼中滿是虔誠與感激,或許還有幾分愧疚。
但我已然並不在意了,那些情緒與糾結,都宛若隨著我那日的落淚一同砸在了塵土裡。
又或許,我終於將空無的話聽進了耳中。
人都有過錯,都有私慾。
若是計較,我無法寬待他人,也寬待不了自己。
我還要背著這一萬三千四百九十二人的殺業,寬恕自己,化去這一身殺孽。
我雖看不懂師父的心思,但我好歹知道,他能放我出來,受佛門之託,或許是要借佛門消我身上罪孽,避免來日心魔難渡,雷劫浩瀚。
佛門修行積累功德,跟隨他們的修行,自可抵消殺業,換得安寧。
只是我原本放不過自己,我非要背著這殺業前行,非要自作自受,非要罪有應得。
我雖不言,卻私以為如此是自責以贖罪,我以我罪罰我自身,走不出來也放不下。
我愛謝映白,也如同他的半身,有許多執念不甘與意難平。
然而,那日空無終於點醒了我。
我也是這芸芸眾生中一人,我恨眾生愚鈍,恨眾口悠悠,恨眾人偏要為自己私慾傷人害人,卻忘了我本也生而愚鈍,要扭轉他人口舌,傷他人來全我私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