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生出过逃亡的念头,脚步从容,朝着他曾是最熟悉的宫苑深处去。
抵达金水桥时,他目光在金水桥下的湍急河水中稍有停留。
可很快,他舍弃了眼中的留恋,决然而行。
朱能和京城三凶都没有理他,虽然朱能平日里话比较多,可始终,朱能都没有和和尚说过只言片语。
一路赶至大内。
在他们抵达之前,朱棣已命亦失哈,驱散了沿途的所有宫娥和宦官。
只有亦失哈在此接应。
亦失哈迎着了朱能,看着身后的几个人,他面上带着微笑,像是什么都看见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随即便低垂着头,提着灯笼,在前引路。
一路至寝殿。
亦失哈先入殿,不敢直视高高在上的朱棣和徐皇后,匍匐于此道:“陛下,娘娘,人来了。”
朱棣看着亦失哈的身后,那包裹在黑暗之中的殿门,沉默了片刻。
“宣。”
亦失哈颔首,高声唱喏:“进!”
朱能打头,后头还有京城三凶。
不过这个时候,朱棣的注意力,显然并不在这四人的身上。
他的目光落在了走在最后面的和尚身上。
虽只是数年的时间,早已是物是人非。
眼前这个和尚,和当初的皇孙早已面目全非。
可朱棣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没有错。
就是朱允文。
朱棣心里一阵激荡。
竟一时之间,呼吸粗重,久久说不出话来。
当真……是他!
徐皇后凤眸微微流转,显然也认出来了人。
她微微一笑,摆出雍容之状,言行举止,一切得体。
朱允文垂着头,不发一言。
朱棣依旧稳稳高坐,眼睛凝视着朱允文,终于开口道:“皇考若在,眼见你竟如此,不知会作何想。”
朱允文依旧低垂着头,却是先宣了一声佛号,才道:“皇考若在,见四叔如此,又会作何想?”
朱棣大笑道:“哈哈,不肖小儿,难道到现在,还不知死吗。”
朱允文沉默片刻,才又道:“我已死过一次了,或者说,我早已死过了,今日留存的,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
朱棣道:“那一日,你是如何逃脱?”
朱允文道:“紫禁城要逃走一人,却是容易的。”
朱棣则又道:“当初你削藩时,可曾想到今日?”
朱允文道:“削藩又有什么不对?”
叔侄二人,唇枪舌剑。
徐皇后只端坐,一直面带微笑。
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这些许的波澜,对她而言,显然不算什么。
朱勇、张軏两个,则听得津津有味,只恨不得高呼:“打起来,赶紧打起来。”
只有朱能心里叫苦不迭,早知方才就该告退,现在留在此,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这些话是他能听的吗?
只见朱棣凝视着朱允文,笑了,道:“削藩确实是对的,皇考太看重自己的子孙了,一旦分封,朱家子孙无穷尽,千百年之后,朝廷如何供养?”
朱允文似乎也没想到朱棣也承认了这一点,便道:“既然四叔认为是对的,那么所谓靖难,岂不可笑?”
他豁出去了,今日就是想说一个明白。
朱棣道:“削藩对错与否,都与你今日的处境无关,无论是对是错,也不妨碍你今日成了丧家之犬!”
朱允文无言。
朱棣冷笑道:“你所谓的削藩,难道只是逼死你的叔父全家,是将他们一个个废为庶人吗?愚不可及的蠢货!若不是你愚不可及,朕怎么今日会在此,上承天命,继祖宗大统。”
“乱臣侥幸而已。”
这话骤然令朱棣色变。
朱棣勃然大怒,甚至下意识的想要举起案牍上的砚台,朝朱允文砸去。
可终于,他举起了砚台,又轻轻将砚台放下了,虎目掠过一丝精光,道:“若是侥幸,朕区区一王府,如何能得天下?呵,你这蠢物,皇考的真正本事没学到几个,却还敢在此大言不惭。你以为……你削藩所针对的,只是区区几个王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