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好听,这叫做以臣弑君。
单单这个,就足以让所有人的心头彻底地翻江倒海。
徐奇就如遭雷击一般,甚至有一阵感觉脑子晕乎乎的。
不过人就是如此,此等结果,一开始他心中无法接受。
可当他接受了现实,却立即眼里闪烁着,最终他努力摆出镇定的姿态,慢悠悠地道:“这未必是坏事,大行皇帝暴虐,乃当世汉武,穷兵黩武,凌虐大臣,以酷吏而监视天下的臣民。如今他既驾崩……或是天下之福。”
读书人苦笑道:“学生也是这样对那贼首们说的,我见那些贼首们情绪不寻常,这些人虽是贼,可毕竟只是蟊贼而已,胸无大志,只怕这一次也将他们吓得不轻,为了防止他们胡来,所以学生便也如此安慰,只是……”
徐奇挑眉道:“只是什么?”
“只是他们说,希望徐公人等,前去见一见。”
徐奇脸色铁青,冷哼一声,怒斥道:“一群蟊贼,有何可见的?现在老夫没工夫见他们。”
读书人道:“若如此,他们便不肯走了,徐公,这事若是僵持下去,只怕……要出事。现在已经很难看了,他们已入了城,即便官兵与他们交战,也难保……他们不会有余孽逃出生天,到时……就怕往其他地方去状告。”
“徐公,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九江府的事一旦泄露,这弑君之罪,我等如何担当的起?学生倒是以为,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该稳住他们,而后再徐徐图之,寻了机会,将他们彻底一网打尽,才可万无一失。”
徐奇听罢,便道:“我乃朝廷命官,如何见贼?”
“这个好办,只以保境安民的名义去诏安即可,这叫委曲求全,等最后杀尽了他们,也就……”
徐奇没有继续听下去,他目光一转,看向刘荣。
刘荣皱着眉,沉吟着道:“这……未尝不可……”
“刘将军也认同?”
“眼下也只有如此了。”
“既如此,尔等随老夫同去吧。”显然,徐奇不放心。
诚如他想要杀那些贼人们灭口一样,这样天大的事,他无法确保自己单枪匹马去见了贼人,最后刘荣这些人是否会将他卖了。
眼下没有一个人是值得信任的,任何一个人,最后都可能背后给你一刀。
刘荣顿时面露难色,此时所有人都心乱如麻,却也知道,依徐奇的性子,自己等人若是不从,他自然也就不肯去了。
只是这些贼子,在城中拖得越久,对他们的风险就越大。
最终,刘荣重重点头道:“也好,我命我的副将带兵压阵,你我领人同去,如何?”
徐奇暗暗舒了口气,随即道:“好气魄。”
二人议定,也不耽误,立即动身。
只是这沿途上,二人都是心乱如麻。
刘荣突然冷不丁地道:“徐公,在担心什么?”
徐奇却是道:“从前还担心,不过现在,反而不担心了。”
“哦?”
徐奇道:“若只是死了一个张安世,依着陛下的性情,我这布政使,必定死无葬身之地。可若是陛下也大行,虽然也是难辞其咎,可一旦皇帝驾崩,天下震动,朝野纷乱,太子登基,立足未稳,正是要收天下人心的时候,或许……老夫反而有一线生机。”
他吐出一口气,接着道:“太子宽仁,宅心仁厚,何况……他身边不少的詹事府属臣,籍贯多在江西,老夫或多或少,也有一些关系……只要将这所有的责任都推托到了这些水贼们头上,事情……可能真有转圜余地了。”
“这样说来,陛下驾崩,却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是天大的好事,他这一死,不知多少人可以睡个好觉了。”徐奇微笑着道。
刘荣只点点头,没有做声……
……
而这个时候,道人匆匆来到了那处老人宅子。
见了老人,便道:“天塌下来了,你竟还在读书?”
老人此时正坐在书斋里,手上正拿着书卷,听到声音,才抬头看了道人一眼,微笑道:“你来了……”
道人带着几分焦急道:“看来你已老了,耳目已不灵便了。”
老人依旧从容地道:“何出此言?”
道人皱眉道:“城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你竟不知?”
老人这才慢悠悠地放下了书卷,道:“谁说我不知道?”
道人道:“你既知道,却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老人笑了:“一切尽在老夫掌握之中,诚如你我对弈下棋一般,子还未落下,老夫已料到了如何取胜,那么……这胜负输赢,又有什么可让人悲喜的呢?”
道人道:“贼人入城,你可有预料吗?”
老人依旧显得平静地道:“老夫确实听到了一些消息,而且……方才布政使司的人……也来证实过了。此事确实出人意料,却在情理之中。那些贼人,也没想到,九江之中,竟还有朱老四,此时畏罪,自然而然……也就杀奔来此,他们心知自己可能成为替罪羊,所以必须得去给徐奇算账,讨个说法。”
“可这与老夫有什么关系呢?无论是徐奇杀尽了这些贼,还是这些贼屠了南昌,于老夫而言,老夫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其他的,都不过是细枝末节,已经不必去看重了。”
道人看着老人从容不迫的样子,反而叹道:“若真屠南昌,你便是千秋罪人。”
老人气定神闲地道:“成大事不拘小节。我要做的事,决定的是天下人的生死荣辱,区区南昌一府百姓,不过寥寥十数万人而已,他们即便为将来的清平天下而死,对他们而言,也是万幸的事。”
“所谓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同样的道理,君子运筹帷幄,志在千里,小人本就无知,若是能以他们的蝼蚁之躯,换来万世太平,有何不可?”
道人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