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為什麼會如此在意亦昀?
為何又喚素昧平生的孟大夫為「雲娘」?
甚至去年他從慶陽回京時,他漠視的種種細節,全都是指向她身份的證據。
這一刻,謝衡之不得不承認,即便有客觀事實擺在眼前,他也沒有辦法再自欺欺人。
至於她為什麼會出現在他的家裡,為什麼會變成了商亦泠的模樣,甚至她為何沒有箭傷,都不重要了。
他去執著於查探這些,也沒有任何意義。
下過雨後,夜裡陡然涼了起來。
謝衡之站起身,走出了這間屋子。
在值夜的下人們的注目中,他在檐下直廊的坐凳欄杆上坐了下來。
下人們摸不著頭腦,不知他這是做什麼。
深夜裡又不敢貿然說話,面面相覷一番,看著他微微傴僂的背影融在夜色里,最終都沒開口,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門外。
直廊旁長著一棵茂密的早春梨花,已經開滿了一簇簇細小的白花。
雖然雨停了,樹梢上仍有雨水被風吹落,零零散散地滴在謝衡之的頭上、肩上。
他對此毫無知覺,只是看著眼前迷濛的夜色,靜坐不語。
隨著最後一絲僥倖的徹底潰散,這些日子以來他所有的自以為是都如潮水般消退,清晰地顯露出了殘酷的真相——
她的敵意,她的反感,她的陽奉陰違,從來不是因為性情大變或偽裝。
她只是恨他,恨透了他。
其實她的每一分抗拒都是伏脈千里的證據,卻被他自負地忽視。
特別是前些日子,他甚至以為她所作所為都是羞赧、嘴硬,和口是心非。
甚至在松遠縣的那一夜,亦泠主動與他耳鬢廝磨時,他還以為自己終於撬開了她的心扉,只是嘴硬說著「要死一起死」。
原來她是真的希望他死。
無數個他會錯意的瞬間,其實都是她真真切切的恨意。
思及此,謝衡之自嘲地笑了起來。
所以前天夜裡爭執時,她說的每一句都是真心話。
那一句「全天下男人死光了都不會有你」是她從始至終從未動搖過的信念。
恨不得他去死的女人,怎麼會在心裡給他留一個位置呢?
他竟還剛愎自用地要她認命,這輩子都是他的妻子。
他也曾天真地想著,不管她是誰,總有一天她會愛上他,心無旁騖地愛他。
謝衡之用了一整夜的枯坐來承接漫天蓋地的絕望。
當天邊亮起一絲微光,而他的肩頭落滿了梨花時,他終於清醒地承認——
她不會認命,她也永遠不會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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