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也不是沒有見過這樣的。以前連隊裡有兩個戰友,人人都說他們兩個關係不正常,吃住都黏在一起。可他們退伍之後還是各自結婚生子了。」
程醒言這次回答得堅決:「不行。我寧願單身一輩子,也絕對不會和誰結婚。我不想再禍害誰。您那兩個戰友也不見得真的變了,他們只是妥協了。」
老爺子對他的答覆不予置評,只繼續關切道:「你變成這樣,是受過誰的刺激嗎?你爸媽雖然有時候會吵架,但婚姻應該也還算幸福,你……」
程醒言連忙否認:「沒有,我是天生的,沒誰刺激過我。」
老爺子頓住了,似乎不知下句該問到哪裡。思索許久,才道:「你仔細想過了?這樣會給你多添很多麻煩,社會上還是有很多人看不起你,你和你的……也不能結婚不能有孩子,你們以後的人生還長著呢,如果將來他想拋棄你,你要怎麼辦?」
「我仔細想過了。」程醒言輕輕握住老爺子沒有輸液的那隻手,如同握住一塊枯瘦的朽木,堅硬、粗糙、冰冷,「而且我現在過得很好,以後也會過得很好,您不用擔心我。」
老爺子緩緩點頭,目光久久停在病床旁的心電監護儀,儘管上頭只有幾道單調的波形圖和數字。
「爺爺想在走之前再做點什麼,一直沒想到還能做什麼。想最後回一趟北方老家,但除了醫院哪都去不了。想抽幾包黃鶴樓,但醫生和你爸爸都說絕對不行。腦子也變得不好使,想自己寫點文章放網上,寫完一段就忘了要寫什麼。」
程醒言鼻頭髮酸。儘管老爺子自己看得通透,可身邊人總要求些心理安慰,他也只是在自我安慰:「您現在只需要好好休息,等好些了就什麼都能做了。」
「現在想到了。」老爺子說,「如果你不知道怎麼開口,不如爺爺替告訴你爸爸,你已經長大了,自己知道選擇的後果。希望他們不要為難你。爺爺現在就只能做到這個了。」——褚晏清潛意識裡再度陷入對天亮的恐慌。天亮意味著新的變化,儘管他無法確認變化一定是壞,但未知本身就值得恐慌。所以將近第二天正午,他才從混沌中掙扎著醒過來。
臥室與昨晚相比,並無變化。屋內拉上了厚重的遮光簾,看起來還處於夜晚。唯獨床頭多了一杯有餘溫的糖水,一盒拆封的退燒藥,包裝印著鮮紅色的小人圖案。
有人給他餵過退燒藥了,體溫隨著冷汗褪去,只剩腰背間殘餘的悶痛。不出意外,剛支起身,脊椎里就傳來抽拉的痛,像是沒有塗勻松香的小提琴琴弓,只能發出艱澀的聲響。
褚晏清拿糖水潤了潤喉嚨,嘴唇一沾水就痛,應該是開裂了,疼痛提醒他不要忘卻昨日的浩劫。
門外隱約傳來鬧哄哄的動靜,這點生氣對他有致命的吸引力,他循聲往客廳遊蕩而去。
這是個富有閒情逸緻的日子。程醒言終於放棄心理學進修,找回攝影主業,坐在茶几旁邊組裝設備。相機、鏡頭、閃光燈、SD卡和電池一字排開,看來出動了全部家當,場面頗為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