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顧延翊再處變不驚,此刻也有一絲慌張,不過是轉瞬即逝的,他穩步向前,直面那殺意凜然的弩矢。
顧懷茂只是個傀儡,他死,是無關緊要的,再推舉上去一個新人就好,但呼延必絕對不能死,他是呼延氏部族可汗唯一的兒子,未來的新可汗,顧家需要呼延氏的力量。
他必須要裴寂清醒過來,否則不管是自己、還是他,多年來在北地的耕植都極有可能會毀於一旦。
他試圖喚醒裴寂的理智:“剛剛那一箭,世子已經身受重傷,落下終身的殘疾是不可避免的,這樣的懲罰,於他而言已經夠了,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裴寂瞧了一眼,那死狗一般躺在地上的呼延必,剛剛還在垂死掙扎,現下已經一動不動,了無生氣。
他嘴角掛著極大的嘲諷,是對顧延翊的嘲諷,從黑夜中滾烈而來。
“顧延翊,你是個懦夫。”
“你說你愛郡主,可你心裡有顧家,有北地,有權勢,有大周,什麼都有,所以,郡主在你心裡到底能占幾成呢?”
顧延翊面上並無波瀾,背脊挺得很直,看不出絲毫的破綻,但他的心裡呢?
恐怕只有自己清楚,他的手指在冷風中微不可察的動了動,沒有握緊郡主衣袖的手,孤零零的,永遠抓不住自己心愛的姑娘。
他其實很羨慕裴寂,可以拋開一切,可他呢?牽絆太多,註定無法追求自我,愁苦一生。
“可我,永遠是以郡主為先,所以我註定永遠比你先找到郡主。”
裴寂說這話時,嘴角噙著淡然的笑,可就是猶如萬鈞壓頂,咄咄逼人。
“可你比誰都清楚,郡主的心裡沒有你,從來都沒有。”顧延翊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堅定。
裴寂卻忽然笑了,笑聲在寂靜的夜空中,顯得落寞又寂寥,暗含孤注一擲。
“可我不在乎,喜歡一個人總是要吃些苦受些累的,全長安城的人都知道我愛郡主,那就夠了,儘管郡主總是不知道。”
“我從小命途多舛,水生火熱往往都是常態,苦差事做慣了,也就不覺得苦了,所以就算很苦,也叫我一個人承受就好,郡主什麼都不用做,只用等我做就好。”
“一切我都心甘情願。”
“顧延翊,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可以清清白白的陪著郡主長大,郡主會對你笑,對你哭。”
“這輩子,若是郡主能為我落下一滴淚,我裴寂此生無憾。”
裴寂的聲音,意外平靜,像是在敘述旁人的事一般,可說出口的話,卻莫名痛心傷臆。
顧延翊腦海中浮現出,在大慈恩寺那一日,郡主明明隨著自己離開了,可她不快樂,在她以為裴寂會死的那一刻,眼角滾落出了一滴淚水,不知是冰涼還是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