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行的禮標準到挑不出一絲錯漏,與失憶的那段時間天差地別。畢竟他已在這深宮中蹉跎兩年歲月,耳濡目染之下豈會不知禮數——不,如今是第三年了。
趙鈞站在原地,眼見著那昔日從不肯低頭的少年恭恭敬敬地彎腰行禮,心裡卻清楚郁白彎折的只是身體,而非那「不求人」的骨氣。然而他心裡卻莫名生出一陣說不出的難受,胸中一口悶氣,比起這樣,他甚至希望郁白毫不給面子地拂袖而去。
他搖搖頭,聲音喑啞道:「……起。」
郁白不欲多待,然而胳膊卻被趙鈞拉住了:「阿白。」
「陛下何事?」
「朕……我有話對你說。」
郁白站直身體,黑如點墨的眸子不帶什麼感情地看著趙鈞。葉子黃了大半的桃花樹下,郁白一身青色舊衫,勾勒出挺秀清朗的少年身形,眉眼冷淡疏離,依稀是他魂牽夢縈的模樣。
風起,一片落花顫巍巍地落到了郁白鬢上。趙鈞鬼使神差地想伸手,想替他拂去這一片落花,如同春日灼灼桃花樹下他曖昧的撫摸。
然而他到底是忍住了。他眼睜睜看著那片淡黃色的花瓣隨風飄落,沒入秋日卻仍開的熱鬧的月季叢中,再也覓不見蹤影。
。
郁白沒有要動手給他斟茶的意思,趙鈞也不討嫌,拎起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你身體未好,這些日子不要飲酒。」
郁白不答,趙鈞卻兀自說了下去:「朕這些年一直記得與你在紅門關那一面,當時朕想的出神,這塞北黃沙,竟也能養出這般鍾靈毓秀的好兒郎。」
郁白沉默良久,似是被勾起了往事。最後他冷冷道:「陛下謬讚。」
趙鈞既然是皇帝,那就永遠不可能再變回齊昭。何況齊昭,對他來說也只是一面之緣。他實在無須念及那可笑的知己之情。
柳城,紅門關……
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縱馬持劍……
少年時光疾掠而去,昔日儘是不可回憶的夢。郁白恍然驚覺,他已經想不起漫天狂舞的風沙的氣息,想不起數九寒冬的冰雪的溫度了。
不管他願不願意,這兩年,怨憤也好、掙扎也罷,他幾乎已經適應了皇宮的生活,白日裡穠歌艷舞臥軟榻,春夜裡金杯銀盞醉春宵。
「趙鈞……你是皇帝。」郁白忽道,「這天下這麼多人,有的是人願意跟著你,求著你的垂憐哪怕一眼,你究竟是為什麼非纏著我不放?」
「論家世,郁家早已破敗,論脾性,我天性便冷僻。縱有幾分容顏,可是你不會不知道,時光易逝、紅顏易老。終有一日,我會到耄耋之年,垂垂老矣,再不復今日形容。」
郁白微微仰了仰頭,由著眼淚重新滾回去。他重複道:「這天下這麼多人,這麼多人……趙鈞,你究竟為什麼非纏著我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