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酒杯里,酒香氤氳。
郁白沒看趙鈞,他低頭凝視著杯中酒液,靜靜道:「趙鈞,我很高興。我終於可以離開了,這是我多年夙願,我不會因為些許感情而止步不前。」
尤其,還是這樣誕生在騙局裡的感情——郁白抿了口酒,看在這場煙花還沒食言的份兒上,暫且把這句話咽了下去。
「如果沒有你姐姐……你也不會留下嗎?」
許是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談話了,郁白難得多了點耐心:「這同姐姐沒有關係。我自幼想的是不被拘束、離開家族,現在便是想自由自在、遠離宮禁。其實說到底,我沒那麼喜歡刀槍和沙場,也沒這麼依戀繁華和富饒。」
「尤其是經過這兩年之後,現在我只想去做些喜歡的事,一個人在世界上走走。我要清醒和自由,所有人,哪怕是姐姐,也不會牽絆住我的腳步。」
「是嗎……」
你真的不會被人牽絆住腳步嗎?你真的能做到毫無留戀地離開嗎?你真的……真的冷漠清醒至此嗎?
趙鈞低低重複:「我也在內?」
郁白眼神清明地看著他,笑起來:「你也在內。」
——他不知道,正是這一句話,激起了趙鈞心中最後一朵癲狂的火焰。
趙鈞沿著他的話繼續問下去,近乎偏執地要得出一個答案:「那如果……沒有那兩年呢?」
如果沒有那兩年呢?如果我們一直如初見時那般呢?如果你一直是那個白衣少年郎、我一直是那個岌岌可危的太子,我們之間從未有過嫌隙和爭端呢?
這次輪到郁白沉默了一會兒。
如果沒有那兩年,如果沒有那個充斥著掠奪和強迫的開端,也許……
他給自己和趙鈞各倒了一杯酒,聲音漸低:「也許……」
也許……也許什麼?趙鈞幾乎要將酒杯攥碎。他發了瘋一樣地想,也許你會留下來嗎?也許你還會離開我嗎?
他看著郁白垂下眼眸,淺淺地啜了一口酒,素淨的青衣勾勒出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頎長身形。郁白不聲不響地坐在那裡時,便宛如收攏雪白羽翼、安靜臥在花海中的鶴,仿佛下一刻便要振翅扶搖,清鳴九霄。
而他能觸碰到的,只剩下滿天終將枯萎的落花。
那隻鶴凌風而去的時候,會回頭看他一眼嗎?他在藐藐天涯賞春光秋月的時候,會記起深宮中與一人冷眼相伴的歲月嗎?他在悠悠地角看夏花冬雪的時候,會夢見那個立冬綻滿整片夜空的煙火嗎?
他會想念自己嗎?他會捨得自己嗎?他會……有朝一日,他會回來找自己嗎?
然而郁白最終搖了搖頭:「哪兒有那麼多如果。」
迫切的質詢終是沒有了出口的機會。趙鈞瞭然。他端起酒杯,卻忽然覺得淺淺幾滴酒釀重逾千斤。
淬了枯腸草的酒啊,可是郁白仍然沒有制止他的意思。趙鈞想,他想必是樂見其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