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身,林師瞧見他花白鬍鬚上一點未來得及擦淨的血跡。
「師父……」
林師的眼淚那一瞬驀地從面龐滑落,他只覺得心頭壓上一塊巨石,無論呼吸如何急促,都只教人喘不過氣來。他不敢相信,師父閉關三年,再見一面,便是要告別。
「你別走……」
「師父會一直在鶴鳴山上。」蔣子道摸摸他的頭,道,「客宿九野,想見,抬起頭,便能見到。」
林師的腦海中赫然浮現出一個可怕的想法,他看著蔣子道,似乎想要證實自己的想法,他啞著嗓子,艱難地開口,問道:「…師父,您是破了關,來救我的麼…?」
他這句話問得沒頭沒尾,但蔣子道顯然猜到他心中在想些什麼,無奈地嘆了口氣,搖搖頭,說道:「你啊,從小就愛胡思亂想,此事自然與你無關,即使我並非貿然破關,就算是閉關也難以壓制經脈運行時日益積累的毒,你何須心有負擔?」
林師低下頭,依然不敢相信,輕聲道:「我……」
蔣子道像小時候那樣拂過他的發旋,道:「你若對自己不夠有信心,不妨再度下山走走,離開了劉文易的同行,去淮南,去江南,去北行,九州遼闊,還有許多未至之地,等你再回到鶴鳴山,你將會有自己的答案。」
這番說辭,在蔣子道閉關之前,同樣也說過,彼時是個夏夜,他將林師與葉語安兩人叫到自己身前,告訴他們,若是心中有困,不妨下山走走,屆時會找到自己要走的路。
葉語安顯然是最興奮的那個,幾日後便迫不及待地收拾好行囊,想要一施拳腳,打敗天下無敵手。
林師卻無所動,蔣子道問他,你不想下山去看看麼?
林師端坐在院中,望向院門,說:「我心中無困,無所期。」
蔣子道聽後,搖搖頭,說:「怎麼教出個小古板,我也沒這樣啊,這是和誰學的……」
從此每次葉語安回山,都要帶些稀奇物來——至少對她而言是稀奇的,下到小孩子玩的撥浪鼓,上到西域諸國的奇珍異寶,每每林師不為所動,都令她大失所望。
直到山間的屋子裡都要堆不下了。
葉語安憤憤地說:「師兄,你到底喜歡些什麼啊。」
直到蔣子道閉關後的兩年,一日葉語安帶了壺長安城的果子酒,那壺塞打開,香氣四溢,醉滿整座山頭,也是第一次動搖了林師無波瀾的心。
於是他,邁出步子,踏入紅塵之中。
「只是下次,師父可能便不能為你收尾了。」
從回憶拉回現實時,林師聽見師父的聲音這樣說,又見他無所謂地笑了笑,道,「但那時,你也應該不需要師父所謂,畫蛇添足的收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