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仰頭看著他,須臾又沒有底氣地移開視線,心臟隱秘地砰砰直跳。
謝從清不喜歡他讀書,也從未教他讀書識字,好像怕自己讀到什麼不該讀的東西、從他手心裡飛走一樣。在同齡的孩子讀書習字、追逐嬉戲時,年幼的朔月端端正正坐在照月堂里,安靜乖巧地聽著謝從清說話。
帝王從七歲的朔月手中抽出書本,凝視著孩子懵然的眼睛,撫摸他細軟烏黑的額發:「朔月,讀書是書生賣與帝王家的謀生之道,你不需要沾惹這些俗事。」
「天下讀書人皓首窮經,畢生所求不過是在這金鑾寶殿裡圖一席之地,而你永遠不需要考慮這些。朔月,你已是萬卷書冊也描繪不出的神靈的恩賜,你已經在朕身邊了。」
朔月不太懂得什麼是「神靈的恩賜」,但謝從清於他而言便是至高無上的神靈,一直以來,他都乖乖應著。
只是深宮中長日無趣,謝從清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有萬里江山等著他去打理,沒辦法時時刻刻陪著他。
朔月沒有玩伴,偶爾悄悄搜羅那些邊邊角角的書,磕磕絆絆地辨認著字畫,打發深宮中漫長無趣的時光,只是他無人教導,從來都是偷摸著讀,讀的慢,也不大通。
直到某一次被謝從清發覺,皇帝冷著臉看他,輕聲的斥責在朔月耳中猶如驚雷一樣可怖:「朔月,好孩子,朕對你說過什麼?」
因著不死之身,朔月入宮以來便被謝從清當做寶貝一樣呵護著,謝從清甚至還為他責罰過高位妃嬪,而那是朔月第一次知道謝從清陰沉暴戾的面孔。
朔月有些記不清那時候的事了,是三年前,還是五年前?
謝從清拔下他發間尖銳的銀簪,在他皮膚上溫柔地划過,力道漸漸增大,逐漸翻起皮肉、滲出血來,落下一道道駭人血痕。舊的傷口很快結痂痊癒,可新的傷口卻連綿不絕地浮現,最終在某一時刻讓他嗚咽著哭出聲來,泛黃的書頁上落下一串串靡麗淋漓的鮮血。
在此之前,他從不知道一隻銀簪可以劃下這麼深的傷口。
他不會病,不會死,卻不代表他不會受傷、不會疼痛,他的感官比任何人都敏銳,對疼痛的感知更加綿長,在傷口癒合後依舊忍不住渾身顫抖。
無窮無盡的傷口,無窮無盡的鮮血……他努力甩掉那些可怖的記憶,儘量平靜地回應著謝昀的凝視。
謝昀……似乎與謝從清是不同的。
他的脾氣好像還要更差一點。
發間的銀簪似乎搖搖欲墜。朔月心中忐忑茫然。
燭火在絲絲縷縷的雨後涼風中搖曳。謝昀凝視著他,仿佛要透過他這一身如玉皮囊,看到他內心深處去。
朔月跪的筆挺,像青玉花瓶里挺秀的翠竹,像撐著一身傲骨的青蓮,不曾攀附過任何枝蔓。可他卻是那樣溫順馴服的人,下跪是那麼輕易,理由又是那麼荒謬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