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朔月在睡夢中也小心地履行了諾言,未曾多占用一寸床榻,唯有一縷長發從髮簪中掉下來,輕飄飄落在他掌心,是他們之間為數不多的觸碰。
謝昀起來時,他也跟著醒了過來,寢衣也好端端穿在身上,一顆扣子都沒開。
——但這並不妨礙進來服侍的李崇露出一臉見鬼的表情。
謝昀過去不喜歡有人守夜,他晚上就只在外間等候吩咐,清早起來再進去服侍。
而朔公子每夜睡在慶元宮一事,他也是知曉的,雖然覺得奇怪,但朔公子是陛下親點的客卿,又有神鬼莫測的學識和力量(據說),也許是有什麼機密大事也說不準,眾人最初覺得好奇,但漸漸都習以為常。
但他萬萬沒想到,朔公子竟然睡到了龍床上去……
朔月完全沒有想解釋的想法,而謝昀對這一切感到心累,直覺解釋起來會越抹越黑,索性懶得多說:「你下去吧,這裡不用服侍了。」
李崇失魂落魄地退出寢殿,蹲在已經開敗的玉蘭樹下數螞蟻。
一隻只螞蟻爬過去,結合這些時日的景象,李崇悟了。
朔公子聰慧無雙,身負奇才,陛下又親自延請名師指點,終於學業大成。
陛下深覺大周人才濟濟,心生歡喜,愛惜人才,深夜暢談國家大事,乘興而來盡興而睡,以至於同床共寢,抵足而眠,魚水君臣,相得益彰——好,好!實在是流芳百世的佳話!
總而言之,一切都合理,非常合理。
清晨的陽光落進這方深宮,滿地燦燦金光。朔月把掉落的長髮別到耳後,好奇問道:「陛下不去上朝嗎?」
早朝自然不是天天都有,否則謝昀豈能睡到現在。
「今日沒有早朝,倒有件旁的事情。」謝昀拿起木梳,朔月便乖覺地靠過去,由著謝昀拆了他的髮髻,把鬆散的頭髮綰好。
這已經成了二人心照不宣的習慣,朔月老老實實由著他弄,心中琢磨,謝昀好像很喜歡做這種瑣碎的小事情,好像小姑娘在玩布偶娃娃。
謝昀一下一下梳著頭髮,取來簪子:「嚴文卿昨日說,裴玉言想見你,說想當面謝你救命之恩。」
這種事原本報不到他這裡,但事關朔月,他竟也漸漸事無巨細起來。
見朔月愣住,謝昀又道:「自然,見不見都隨你。若你想去,朕讓嚴文卿陪你過去。」
大悲寺百年歷史,神佛靈驗,信佛之人皆愛在此上香祝禱,是以香火鼎盛,綿延不絕。
寺廟重檐歇山,層層斗拱相迭,頂蓋黃綠琉璃瓦,翼角皆懸持鈴鐸,聲音清涼如風拂面,仲春時節,古木崢嶸,嫩芽勃發,在端莊肅穆中透出鮮活和生氣。
——那是以前的大悲寺。
朔月站在如今的寺廟前,只見「大悲寺」三個字依舊高懸頭頂,肅穆而莊重,但一切都已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