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得之可得長生,擁有著一切的皇帝為何依舊死去了呢?
可若是得之無用,長生永不可得,自己的存在對他人又有什麼意義呢?而這些孩子們的死去,又算什麼呢?
——究竟要多少活生生的血肉堆疊,才能築起通往長生不死的大道?又要有多少家破人亡的哀嚎響徹天際,才能令痴狂的信徒意識到所求荒謬罪孽?……長生帶來了罪惡。
朔月無意識地撫摸上心臟的位置——那裡有長生不死的象徵。他聽裴玉言道:「等不由抓住之後,我便離開長安。」
「去哪兒?」
「我去大悲寺尋找弟弟蹤跡時,險些被不由所害,最後是被不苦師父救下的……那具屍首,是不苦師父。」裴玉言語氣很平靜,「我一雙眼雖盲,心裡卻還亮堂,長生之求荒唐,我不再多想……只是師父為我而死,我自會送他屍骨返鄉。」
朔月聽嚴文卿說過,大悲寺中那具燒焦的屍體是不由的師弟,人稱不苦師父。
正午時分,日頭漸漸高懸,裴玉言站起身來,送他離開。
「良禽擇木而棲……若來日舊事重演,豈非助紂為虐?」
那聲音放得很輕,風一吹便散了。
裴玉言眼盲身殘,卻經由他慌亂的隻言片語,便隱約看出了他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可這樣剔透的人,在面對長生的誘惑時,還是沒忍住陷了進去。
朔月怔愣間,他已經向自己微微頷首,隨即走向了寺廟深處。
他離開了長生的夢魘,從此以後,要背負著弟弟和師父的屍骨,萬里返鄉,渡此一生。
朔月沉默地望著他的背影,心中隱約划過什麼東西。
長生帶來了罪惡。……不,是謝從清帶來了罪惡。
謝昀的舊傷沒能好徹底,最近日日被太皇太后威逼著喝藥,苦不堪言。見朔月過來,惡劣之心頓生:「你也嘗一口,看看是什麼。」
朔月自然無有不應,捧過碗來便要往嘴裡送,一應動作行雲流水。
謝昀好氣又好笑,抬手把碗奪過來,罵道:「哪有人上趕著喝苦藥!若是毒藥,定要讓你痛得穿腸爛肚才長教訓。」
這般蠢樣子,以後離了宮獨自生活了可怎麼辦。想到這裡,謝昀有些捨不得,那心情便像鳥兒目送自己好容易養大會飛的雛鳥離開巢穴。
他把碗放下,忍不住叮嚀道:「以後不許見了什麼就往嘴裡放。」
朔月睜大眼睛,茫然且乖巧:「如果陛下想,毒藥我也喝的。」
謝昀嘆息道:「……如果有人要你喝毒藥,那就把毒藥灌進他嘴裡。」
朔月繼續發問:「如果那人是陛下呢?」
謝昀氣得拍案而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