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不言不語,許久才賭氣般說:「你們做皇帝做成這個樣子,我做什麼還要守著契約不放。」
謝昀慢慢不笑。
盛名多年的寺廟一朝捲入命案,一場大火燒垮了百年廟宇,卻沒燒掉斑斑血跡。
多少千里迢迢往寺廟求佛之人卻未曾想到,替他們打開朝拜的大門,享受著眾人尊崇的不由僧人,為著所謂長生,手上沾滿罪惡。
若是天下人得知皇帝為一己私慾做出如此荒唐可怖之事,朝野之心又將何處安放。一室寂靜。
朔月握著筆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指尖泛出青白。他的神色那般凝重,教人覺得他在說出這些話時,仿佛背棄了自己賴以生存的信仰。
事實上,正是如此。
他從不知道一顆玉蟾丹之下有如此多的血淚,也從不知道謝從清做了這麼多駭人聽聞的事情。
裴玉言嘶啞著呻吟,救救我。
——他們用我弟弟的心臟煉丹啊。
那些血凝成一柄開刃的劍,直挺挺地斬斷那層朦朧的紗。昔日被刻意遮蓋的世界逐漸清晰,無比真實卻又無比殘忍地向他展開。
他視若信仰的十七年,見證了無上的罪惡。
這幾日,他與前些時間大相逕庭地用功讀書,想知道如果易地而處,那些傳說中的古代聖賢是否還會履行契約。
柳先生給他講太祖皇帝揭竿而起,書上也講「君舟民水」,講「仁政」,講「順民心者為本」,他想,這大抵便是君與民之間的契約。
而很明顯,謝從清,至少在這件事上,違背了它。
以他淺薄的知識,「與謝昀擬訂新的契約」已經是他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
這些時間,那股自以為榮耀的心已經慢慢淡了下去,他唯一清楚的便是自己必須要履行契約。
既是替家族報恩,亦是信守承諾。
可是契約,難道要一直這樣被蒙著雙眼、捆著轉雙手奉行嗎?
朔月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謝昀。
他在等待謝昀的承諾。
這等待如此沉重,重過了昔年長明族與皇室簽訂的百年契約。
夜色沉沉,燭光籠在他白玉般秀麗的面龐上,溫柔又忠誠,脆弱而雋永。謝昀怔怔然地意識到,原來這不是他想像中的牽線木偶,美麗皮囊下只余腐朽空洞。
那顆永恆跳動的心臟,並不冰冷。
這樣驚心動魄的美麗生物,塵世中最接近神靈的奇蹟般的存在,卻必然要終生遵循遠古的契約,自願且忠貞地履行承諾直至萬物終結,怎能不令人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