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國師找到他,踏下層層疊疊漆黑的台階,將血堆里的他抱起來,帶到謝從清面前。
隨著新春雨水落下,大旱和饑荒漸漸過去,皇宮的城牆卻不會坍塌半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世界上最毫無自保之力的孩子,成了最珍貴的商品,最終是天下之主獲得了這一角逐的勝利。
他從偏遠飢餓的村野來到金碧輝煌的宮廷,成了皇帝身邊靜默柔順的小觀音。謝從清待他很好,陪在他身邊的時間,連親生兒子也不及。
身邊琳琅珠玉、珍饈美饌。他問謝從清,問自己的父母為什麼不見,問為什麼那些人沒有這些東西。
謝從清神情溫和,眸光深處藏著幼年朔月看不懂的執念和瘋狂。
他說,你的父母配不上有你這樣的孩子。
他說,你不需要有父母這樣的累贅,你有朕便夠了。
他說,好的東西,自然只能給配得上的人。好孩子,忘了那些日子吧,你天生就應該留在朕的身邊,天生就該享受世上最好的東西。
朔月的衣袖被捲起,只見一片光潔,絲毫看不出曾被生生剜下血肉的淋漓模樣。
謝從清朝他滿意地微笑,隨後遞給他一根銀簪。
許是與不由和尚驚心動魄對峙了一整夜的緣故,朔月睡得不算安穩。
夢境光怪陸離,時而是明晃晃閃著光的雪亮尖刀,時而是不由和尚尖酸刻毒的詛咒。……以我血肉,賑我饑民。
密信上的文字幾乎要將手指燙傷。謝昀緊緊捏著迷信,凝視著他。
他翻了個身,寬鬆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段雪一樣的手臂。那手臂光潔乾淨,沒有任何疤痕,絲毫看不出曾被餓極了眼的災民用刀生生剜下血肉。
那戶人家熬過了災年,卻沒有敵過皇室滅口的刀劍。
長明族唯恐朔月給族中帶來苦難,因此才將他丟棄。
他們唯恐朔月的長生之軀成為有價無市的商品,唯恐那些權貴之人為這點奇異的血脈將他們豢養,逼迫他們生育出如朔月這樣的孩子,成為皇族權貴豢養的寵物——謝昀毫不懷疑謝從清會做出這樣的事,毫不懷疑長明族人的擔憂會成真。
他陡然想起那隻草編的小龍,笨拙又醜陋。他隨口問朔月,在何處學來。朔月給他的答案很是含混:「小時候。」小時候。
孤身一人四處流浪的小時候,被鄉野人家囚禁在地窖里的小時候,被利刃挖出血肉養活村民的小時候。
謝昀久久凝視著朔月,心中百感交集。
難怪他那般懼怕黑暗。
難怪……他會說喜歡皇宮。
比起幼年時的經歷,皇宮對於朔月來說,已經是極其安逸舒適的容身之所了——哪怕面對的是謝從清,哪怕三五不時面對封喉的毒藥和刻入皮肉的銀簪,哪怕終日被拘禁在小小宮室中當作寵物,從未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