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是朔月,我來看您了。」
他一介白衣,並非皇室,進不了宗廟,更祭不了謝從清,只好在此地遙遙祭拜。
風聲簌簌,像是對他的回應。
人人都說先帝荒唐無道,喜好術士,朔月不懂這些。
他只知道自己初來宮中的那一夜,先帝摸著他的臉頰,溫言寬慰:「別怕,有朕在,再也沒人能欺負你。」
往後十一年,不論是毒藥,還是刀劍,亦或者流言蜚語,他便再也沒有怕過。
不管是哪次死亡,謝從清都會出現在他睜開眼睛的第一刻。
「陛下,新帝待我很好。」朔月輕聲道,「我會一直記得陛下的。」
不知不覺間,他對謝從清的稱呼重新回到了原點。
——「陛下」。
人們有人將他當成先帝愛寵,如藤攀緣依附,有人認為他被先帝拘禁,對先帝深惡痛絕。言笑晏晏下百般幽暗心思萌生,便是皇權在上,也阻礙不了從未停止的猜忌之心。
但對朔月來說,謝從清沒有那麼多奇異詭譎的身份。他是領路人。
如父如兄,如君如神。
他被謝從清奉為座上賓,視作長生不死的神靈和觀音。
但於他來說,謝從清才是那個將他領出陰暗地窖的神明。他把自己從漆黑陰冷的地窖中帶出來,勸解父母的缺席,供給無憂的衣食,賜予生命的意義,締結不朽的契約。
他賦予了自己生命的意義。
他記得玉蟾丹,但不能忘記謝從清。
那時謝從清已經病重,時時要他陪在身側,牢牢抓著他的手,仿佛能從他的軀體中攫取永恆的生命力。
「朔月……你可知,你很快就不屬於朕了。」
朔月不言不語。
謝從清也並不想要他的回答,只是一味哀嘆:「朕這些兒子,他們都爭不過謝昀……屆時,你也要去他身邊了……」
「我會履行契約。」朔月靜靜道,「陛下無需憂慮。」
謝從清回應他的是苦笑。
很久之後,朔月才有些明白謝從清的意思。
自己是他精心教養的愛寵,百般灌輸契約,便是為了讓自己能夠永生永世地守候在他本人身邊。
奈何長生並不眷顧謝從清,他終要看著自己去往並不喜歡的兒子身邊。
「朔月……」謝從清顫顫巍巍地抓緊他的手腕,竭力吐出最後一句話,「你會……忘記朕嗎?」
「我不會忘記陛下的。」
朔月輕輕回答道。
他眺望著遠方的宗廟,知道那裡有謝從清的魂靈。
此時此刻,這位一心追求長生的帝王,或許正盤桓在濃雲之上,用他一貫柔和而欣賞的目光注視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