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竭盡全力在危險前保護天子的生命,但在真正的生死大限來臨前,他無能為力。
可現在,他的心境不同了。
謝昀說,不必成為神靈,更不是怪物。要做一個人。
一個自由、快樂、能自立、有才能的人。
作為一個人,朔月很清楚地知道,他不希望謝昀死去。
風雨停歇,天光晴明,似乎所有的腌臢事都隨晦暗風雨一道遠去了。謝昀醒來時,正迎上朔月的目光。
心動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尤其一睜眼便看到心愛之人。
想到影衛遞送的情報,謝昀依然覺得恍惚。
知曉這些事時,仿佛跌落在深海,窒息感像無數隻手一樣將他拖進更深的海里,進退不得,呼吸不能。
——難怪母親從不肯見自己一面,難怪自己幾歲前一直住在冷宮一樣的地方,難怪謝從清幾次三番想置自己於死地,難怪皇祖母總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渾身發冷之際,他聽到朔月問:「陛下身體好些了嗎?」
本也不是重病,只是偶感風寒,心力交瘁罷了。謝昀勉力戲謔道:「放心,不會叫你突然換個陛下的。」
「不過你也該習慣習慣……」見朔月神情悶悶,謝昀又笑,「我凡人之軀,終究有不在的那一天,你總不能長長久久地守著我。」
「陛下在一日,我陪你一日。陛下在一年,我陪你一年。陛下若是仙去,我為陛下送殯守靈,留在皇宮,照看陛下的子孫後代,永遠記著你。」朔月反問,「怎麼不算長長久久?」
朔月說的篤定,仿佛在陳述這世間亘古不變的真理。
永遠留在這裡,永遠記著你——這是世上最沉重也最忠貞的承諾,聽者見者自應當感動到淚眼盈盈痛哭流涕,謝昀嘴角的笑意卻漸漸沉下來。
這是幼稚如孩童的「在這世上我和你最好」,也是令人心安的「在這世上我會永遠站在你這邊」。
窗前薔薇早開,花影纏綿。謝昀微微向前俯身——朔月很知道他想做什麼,不待他開口,便乖覺地把自己送上去,完成了一個親密的擁抱。
「待我死去,不要留下,也不要記著我。」
謝昀刻意避開朔月的目光,只望著窗前交織的花影。
人心幽深,慾壑難填。他不知道未來一代代皇帝會是何種面貌,面對奇蹟一樣的不死之身,掌控天下權力的帝王,大抵會做出比謝從清還要瘋狂荒誕的事情。
而朔月,他是否有能力與天下之主抗衡?
朔月不會死去。這世間千種刀槍劍戟,萬般封喉劇毒,皆無力威脅到小觀音的生命。可是他會疼。
他無法想像,過去的十一年間,朔月如何在謝從清近乎凌虐的教養下長大,分明受盡了人世間的折辱,卻依舊留存著再坦率忠貞不過的赤子之心。
在離開之前,他必得清理長明族的一切蹤跡,抹殺長明族的一切傳聞,讓朔月以普通人的身份離開宮廷,去往自由自在的遠方。在這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