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心垂著頭:「我家夫人說,多年未見,請林大人往庵堂一敘舊情。」
庵堂里那個女人有很多個身份。是帶髮修行的慧雲夫人,是老皇帝的妃子,謝昀的生母,亦是昌寧伯爵府的二小姐,周令儀。
他們已經有二十年不見了,如今卻又送信來,打的什麼主意,實在令人一目了然——至少在林相眼裡是這樣。
一個女人嘛,林相玩味地想著。
總是想借著昔日舊情攀攀關係、搏搏富貴的。
二十年前,他還是林氏大公子,風流倜儻,冠絕京城,周令儀就像京中所有閨秀一樣對他心生好感。直到她成為天子妃嬪,這份私情也未能收斂,反而愈演愈烈,最後還瞞天過海,為他生下了一個孩子。
直到二人私事被姑母撞破,姑母為保全他和林氏,決意殺她滅口,奈何她乖覺得很,孩子一生下來便打著為國祈福的名頭去了庵堂,皇帝本就不喜她,她得以在庵堂平安度日,也算逃過一劫。
倒是留下的那個孩子,後來又被姑母帶在身邊教養,不過這是後話了。
想到這裡,林相摸了摸藏在衣袖下的刀傷,有些心有餘悸——非要搞那麼激烈的一出,一點不懂見好就收,實在不像自己的兒子。
京城中是非多。在那之後,同胞弟弟林邇走上了他原本要走的為官之路,一路做到丞相,而他出使南羌,遠離了京城,近日才回來。
她孤身一人,一邊被姑母壓著,不得進宮享福,一邊又好面子,不敢告訴謝昀實情,打著清修祈福的名頭,獨自一人在庵堂里窮困潦倒,如何能不怨懟?
直到那場深夜宮變戳破了事實真相,她也沒什麼好瞞著的了,便給自己寫信,想靠著當年春風一度的情分、誕育子嗣的功勞,再博一番富貴。
——女人不都是這樣?哪怕是姑母那樣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也一輩子困在家族和血脈之間不得自在。
林相迅速對前因後果作出了一番註解,全然忘記了那個孩子的誕生是出於他的強迫,而非他與慧雲夫人情投意合的產物。
他自幼便是天之驕子,京城數一數二的富貴公子。區區一個破落伯爵家的小姐,當然不可能不為自己傾心。
這二十年的孤苦清修,也是因為心中掛念的男人只有自己。
當年是,如今也是。
林相是聰明人,聰明人往往會過高地估計自己,而忽略一些顯而易見的事情。
比如,為什麼慧雲夫人沒有死?
十月懷胎生子,二十年庵堂清修,她雖囿於家族,不能說出真相,不能鳴冤殿堂,但,死,死還是很容易的——一條白綾,一把匕首,一瓶毒藥,片刻之間就能脫去塵世束縛,遠離這些苦難。
所以,為什麼呢?是在等自己回來嗎?
慧雲夫人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活著。
只有活著,才能。
任誰也想不到一個閨閣女子能有這麼大的力氣。
匕首越逼越近,慧雲夫人的手指、手臂乃至髮絲都在劇烈顫抖,使出全部力氣逼向眼前人。
庵堂里,風動竹葉,滿堂草木沙沙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