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內黑暗無光,僅容一人通行。謝昀在前,朔月在後,兩人隔著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無聲地行走著。
紅嘴山雀乍然從黑暗跳進更黑暗的地方,一時暈頭轉向,連撞了好幾次山壁之後被朔月輕輕抓進手心,捋了捋翹起的羽毛,終於老實下來。
朔月一根根捋著山雀的羽毛,數次抬頭,望向前面的背影。
一二三……像是從這溫暖柔軟的絨球中獲得什麼力量似的,他終於下決心抬起眼帘,開口說話:「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他指的是剛才的習慣性動作。
「我剛剛不是故意的……你別往心裡去。」
他知道前面的人根本不想也不會回答他,他也從來沒想得到什麼回應,只是黑暗和逼仄壓得他喘不過氣,愈發想說些什麼:「我知道,就算我剛剛不引開林遐,你也有辦法脫身……我只是……」
謝昀淡淡的聲音在他身前響起:「沒有。」……沒有?朔月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茫然地重複了一遍:「什麼?」
窩在他掌心的山雀配合他的疑問,抬頭啾啾叫了兩聲。
謝昀重複的聲音清晰入耳:「我說,我沒有脫身的法子。」
「……」朔月張口欲言,卻又頓住,「你……你沒帶暗衛嗎?還有……」
「我如今已不是皇帝,他們自然不用跟隨著我。」謝昀頭也不回,聲音和身形一般散漫,「若是你不在,我自然與林遐拼死一戰,若是贏了則大仇得報,若是輸了,也不過一條命而已,畢竟……」
亦步亦趨間,朔月面色一僵,腳步一時停住。
從前謝昀不知與他說過多少次,即使生命無限,也不可輕易浪費,遑論凡人。言猶在耳,昔日再謹慎妥帖不過的人,如何變得這麼無所顧忌?
但他恍惚地想,他知道這改變的原因。
朔月聽見自己的心跳急促又倉皇。他循著謝昀未出口的話,問道:「畢竟……什麼?」
黑暗的密道里,謝昀似乎笑了一聲:「畢竟,我也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
於謝昀來說,短短一瞬,皇位、親情、愛情,都離他遠去了。
當然,或許根本不是愛,而是他一廂情願,錯就錯在他在永生之人面前,將自己當成不會重複的獨一無二。
山雀似乎也覺得氣氛不對,振翅從朔月掌心掙脫,跌跌撞撞地落到謝昀肩膀上。
毛絨絨的小雀擠在肩頸上,溫熱得讓人不適。謝昀蹙眉驅趕它,後背卻傳來被撞到的觸感。
那是比小小一團山雀更大片的溫熱柔軟。
電光火石之間,謝昀僵在原地。身體遵循著本能反應,催促他回頭抱住那人。但只是一瞬。
理智回來的那一瞬間,謝昀是當真有點厭煩了。
多年如履薄冰的深宮生活,使得他的性格克制而謹慎,素來將情緒控制得極好,任誰看都是克己復禮的翩翩君子,好像衣裳的每個褶皺都鐫刻著端莊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