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麼輕易地離開了朔月,將朔月留在了原地。他一個人,沒有依靠,沒有指引,無措地面對契約和感情,周旋在權力鬥爭的漩渦里,卻又肩負著破除長生的使命。
在他為朔月視若珍寶的契約怨憤不已時,朔月正一天天地等待著著死亡降臨。
謝昀怔怔地想著,忽然眼眶發酸。
已至正午,太陽升得很高,將一切照得明晃晃亮堂堂。
謝昀最後問道:「您到底是什麼人,緣何知道一切?」
我是大周的國師,也是街頭的乞丐。是街邊賣糖葫蘆的攤販,是河畔搖舟的漁夫,是每一個與你擦肩而過的,你看得見的或者看不見的任何人。
容鳳聲吟吟笑道:「我是個看戲的人。」
「凡塵中事太過無趣,若不造出些好故事來,又怎麼渡此一生呢?」
不記得是多少年前,他在江湖遊歷,欣賞人世間種種故事。在故事進行不下去的時候適當推一把,得到或滿意或嘆息的結局。
不論結局如何,他都改名換姓寫進自己的話本子裡,算作這一段樂子的紀念。
後來機緣巧合,他聽說了長明族的秘密,又聽聞皇帝在尋找長明族不死者的蹤跡。與那些渴求長生的信徒不同,容鳳聲對長生並無執念,只覺得有趣——他迫切地想知道,愚蠢又貪婪的人類,究竟會為了長生做到何種地步?
此後,這件事成了他數十年間的最大樂趣之一。
他為皇帝尋找傳說中的不死者,看著皇帝為著私慾教導不諳世事的孩子木偶般遵循契約,看著新帝試圖剪斷木偶的引線,給予他自由。後來又看著邊境動亂,大法師隕落,看著朔月和謝昀分道揚鑣,直至今日,如同天神下凡般,出現在苦苦尋覓的謝昀面前。
容鳳聲起身離開,拋下一句話:「我只有一個要求。」
「別讓故事在這兒停下。」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好似在夢中。
容鳳聲沒有食言。他順利進了宮,見到了沉睡的朔月。
計時的沙漏一滴一滴落下,謝昀知道朔月醒來的時間越來越近,愈發焦灼難安。
害怕容鳳聲騙他,害怕意外發生。也害怕朔月醒來,再度離開。
他的驕傲和自尊不允許自己久留在醒來的朔月身邊,但藏匿心底的情感卻日復一日地呼喚著朔月的名字。
容鳳聲醫治時,不許外人旁觀。三日後他從照月堂出來,一直年輕的面龐長了些許皺紋,如雪白髮中多了絲絲黑色。
「等等吧。」看著倉促迎上前來的人,他揮揮手,「現在還睡著,今晚過後,就與常人無異了。」
口口聲聲無數次傳誦的長生,到今日只剩下一個「與常人無異」。……不管怎麼樣,活下來了。
謝昀形容平靜,向容鳳聲確認了數遍「朔月還沒有醒」,旋即跨過門檻,腰板筆直、神色冷峻地朝房內走去。
只是那飛揚的衣擺出賣了他。
容鳳聲望著他離開的背影,想著謝昀發現被自己欺騙後氣急敗壞又手足無措的面龐,滿意地笑出了聲。
年輕人就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