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間他的一舉一動都落在朴慧眼裡,像所有有朝氣的大學生那樣,林西圖染了一頭潮色,發尾微卷,穿寬鬆的連帽衛衣和破洞牛仔褲,匡威鞋頭上有幾道打籃球時留下的劃痕。
那張臉的五官溫潤,給人一種極好馴服的錯覺,像北海道的大雪下那些永遠停留在青澀的少年,周身總是籠罩著一股男性朦朧的美感。
朴慧很喜歡林西圖給人的感覺,她想起方知銳第一次提及自己弟弟時的模樣,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那時的方知銳可以說是她遇到過的所有自閉症孩子裡最特殊的那個,聰明、冷淡、克制,藏在完美皮囊下的攻擊性卻很強,和她的談話之間甚至有反引導的意識,和他的每一次諮詢都像是在棋盤上的博弈。
這麼多年過去,朴慧對方知銳的印象依舊深刻,也從來沒想到他會在某天主動提及另外一個人。
不是父親也不是母親,而是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繼弟。
「我們先來說說小河吧。」
朴慧拿起身邊的iPad,點開記事薄,裡面密密麻麻寫了許多諮詢時的筆記。
「今天是和小河的第一次諮詢,主要是了解她的情況,日後才能對症下藥,引導她、幫助她走出自我封閉的繭房,起碼在與人溝通的能力上能有一點進步。」
林西圖點點頭。
朴慧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情況就知道對方想說什麼了,輕輕搖了搖頭。
「小河的身世和在學校的基本情況我都已經了解了,對比其他同齡自閉症的孩子,我認為小河對情緒的敏感度或許比他們更敏銳一些,但對自我人格的認知比較低下。」
「假如說我們也給這些自閉症孩子設立一個多血質和抑鬱質的坐標,那麼我覺得小河更偏向抑鬱質。」
林西圖用餘光看了一眼小河,對方對朴慧的話沒什麼反應,幾乎是事不關己的態度,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林西圖無法想像在這樣一種情境下,朴慧是怎麼和小河交流的。
「身世或許是她的一個心結,但這些信息除了從別人的嘴裡反饋,我更希望能讓小河自己說出來,『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是讓小河走出來的關鍵,否則只藉助外力強行融入社會,到最後也會自行成繭與外物割裂。」
「今天她的話很少,但如果我提問的話她有些時候還是會選擇性地開口回答,大部分時間都在保持沉默,諮詢結束的時候我問她未來想要自己做出什麼改變,她沒有回答。」
「……她是第一次從學校出來到別的地方,可能比較焦慮和緊張,也有點不開心了。」林西圖說。
朴慧臉上的表情不算凝重,彎起眼夸林西圖:「你很細心,小河喜歡畫畫麼?」
兩人一齊看向小河的畫紙,紙面上精美的項鍊線稿外緣都被塗黑了,中間的貓眼寶石被畫上了寶藍色的蠟筆。
遠看只覺得線條雜亂陰沉,仔細看去又覺得那點寶藍色像被包裹在宇宙中的無垠星河,美麗而神秘。
「我常常會驚嘆有些自閉症孩子對於音樂、色彩和裝置結構的敏銳和天分,如果說心靈是一雙看世界的眼睛,那麼我倒是覺得這些孩子心裡的眼睛都是顯微鏡,我們看到的是『宏觀』世界,而他們看到的則是『微觀』世界,這也是為什麼我這幾年痴迷於青少年自閉症問題的原因。」朴慧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