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貞抖抖眉:「為何?」
顧清稚道:「我看了王先生自請致仕的上疏,以為您心懷怨念,不願再與我們來往。」
「王某豈是如此氣量狹小之輩?」王世貞目光直視她的瞳眸。
她不答。
王世貞笑嘆:「上回七娘言,您原來一直記著王某青年舊事,王某從此不敢再讓七娘看輕。這回王某左思右想,還是覺得為一時意氣貿然請辭甚是不妥,這才特意上燕京來,欲與張相公當面致歉。」
「夫君是對你很生氣。」顧清稚微微傾首,避開視線,「但王先生光憑道歉求和恐是無用,並不能教夫君對你有所改觀。」
「那依七娘之意,王某該如何?」
「王先生一日不改為官懶散的習氣,夫君便一日寬容不了你。」
王世貞坐直腰脊,指緣捏著瓷盞邊沿轉動:「那看來太岳是將王某與眾官僚一視同仁了。」
顧清稚牽唇:「難道這不是應該的麼?」
王世貞晃了晃肩:「罷了,看來只有王某仍在珍視這多年情誼。」
語畢,顧清稚倏然望向他。
目中情緒竟教他捉摸不透,候了少頃,她方開口:「王先生自問你所言皆出自真心麼?」
是出自真心麼。連他也不知,自己對那位相識半生的舊友抱有甚麼情感。
起初交好時,二人之間的情誼確是白璧無瑕,可隨著另一人身居高位,這牽繫便逐漸淡化,時間與距離催生了隔閡,直至出現了斷裂的跡象。
王世貞有時不免悵惘,倘若兩人如今皆籍籍無名,這根繩索是否依舊能夠如初時般牢固。
可現實容不下假說,他張太岳如今高居相位,而自己仕途郁不得志,蹇屯漂泊於世間各地。
他早該認清,自古來高位之人與位卑者間少有友情,也許是出於高位者的倨傲,也許又因另一方的自卑,再純摯的情感也會因此褪色。
此乃人之常理,怨不得他。
「七娘在怪責王某。」王世貞與她眸子相接,忽道。
顧清稚這回未錯開他近乎探尋的目光,答他:「我是怪責過王先生,但原因絕非因為你疏遠夫君。會做文章者大多心性敏感,我明白王先生的苦衷,可這不是你修史不誠的緣由。」
王世貞苦笑:「王某何來修史不誠?」
「王先生近來可是在修《嘉靖以來首輔傳》?」她反問。
王世貞頷首:「王某已修至楊公一清傳。」
顧清稚支頤視他:「那我恰巧讀了你的文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