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滅的燈盞漸次亮了起來, 照得院中一草一木纖毫畢現, 也照得商淮頭皮發麻。
他故作鎮定,將手中裝著醒酒藥的瓷瓶往凌枝身前遞, 凌枝靠在門邊, 無辜地回望他,跟他玩對視遊戲似的。她眼黑與眼白顏色尤為鮮亮分明, 睫毛不算很長,但稠密分明,瞥過來時給人種無關己身的冷漠, 而每當這時候,那張天真純善的臉又會拉回一切臆斷。
她無所畏懼,百無禁忌, 商淮卻只看了三四眼就莫名心虛,挪開了視線, 見她不接,低著聲音問:「你不會真醉了吧?」
凌枝否認:「才沒有。」
一般這麼說的,基本都是差不多的情況。
凌枝才不管商淮心裡什麼想法,轉身踏進院子裡,走了幾步後回頭見商淮仍站在原地,多糾結似的,不由得停了停,揚揚下巴脆生問:「站門口做什麼,還不進來?」
商淮只好跟著走了進來。
四五位陰官在院子裡忙活起來,收拾出新房間。歸墟這段溺海分支是大問題,留在這裡的都是小有名聲的陰官,都見過凌枝,所以不至於那樣侷促無措。
當然,也有兩三個跟商淮打過照面。
雖然一些原因在現在看來十分尷尬,他不願再提及,但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商淮確實因此對陰官抱有格外的通融與尊敬。
院子裡建了座三角涼亭,一張木桌,三面橫椅,裡頭還不倫不類放著張竹躺椅,桌椅上擺著各自的小薄毯,褥子,此刻都被飛快收了進去。陰官常年在溺海上下穿行,陰冷的地方待久了,就格外嗜好陽光,院子本就向陽,在最能曬到日光的地方搭了個鞦韆,春日藤蔓纏繞上去,腳下是茵茵草叢。
凌枝看上了那個鞦韆,拽著藤條坐上去,半段裙擺因此往上收,露出雙小腿和腳踝,少見日光的蒼白。她止不住地晃著腿,似乎能嗅到空氣里殘留的屬於陽光的蓬鬆香氣。
聽聞家主喝了酒,明日就要進秘境,有略通廚藝的陰官抄起袖子進了廚房,半晌後端出來一碗熱騰騰的果湯,也給商淮遞了一份,想著這位是客,又送了家主回來,還上了兩盞清茶。
商淮接過那盞茶,像模像樣地和領頭的陰官閒聊兩句,說起歸墟這次的變故善後情況。以他如此頑強的適應能力,都感覺到了不自在,分明四周杵著的人神情都很敞亮,心中有鬼的數來數去,好像唯有他自己。
這感覺太微妙了。
商淮難以適應。
他咳了聲,彎腰將手里瓷瓶放在涼亭中的桌面上,仁至義盡,準備告辭,誰知凌枝坐在鞦韆上,喊了他一聲:「商淮。」
商淮猶豫了會,好歹還是走過去,站在支起鞦韆的木架子邊上,低聲嘆息著問:「在呢。您有什麼吩咐。」
凌枝端起果湯喝了口,只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
意思很明顯。
不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