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接在墓碑前席地而坐,毫不在意地上的灰尘,把茅台酒的塞子拔开,先倒了一杯洒在侯勇碑前。
“她以后做不了我媳妇了,我也就不听她的了。”于轻舟笑笑,“你之前不是馋这口酒吗?今天我就打开,咱们哥几个喝了。”
他又给旁边的孙勇武倒了一杯,“我前两天去看了你喜欢的那个演员程丹凤新上映的电影《女理发员》,她演的是一个家庭妇女,瞒着丈夫去学理发,后来成为一名优秀的理发员的故事。我也觉得,没什么职业是男人做得了,女人做不了的,你看廖杉——”
于轻舟突然停住,自嘲的笑笑。
重新倒了一杯给侯勇,于轻舟又说起今天的试飞,“很顺利,老杨把你上回飞的数据都飞出来了,别挂心了,飞机呢,研究所的工程师们也再造出来了一架。”
“嫂子有八一在,我看这些日子她也慢慢的撑住了,以后肯定能越来越好的。”
于轻舟向后仰靠在石阶上,望着蓝天,他其实挺能理解侯勇的选择的,换做是他,也一定会尽自己最大努力的把飞机飞回来。
一架试飞样机,是无数科研人员的心血和努力的结晶,是国家勒紧裤腰带也不惜投入巨额经费发展空中力量的决心。每一次起落都意义重大,只有在试飞中找出潜在的问题,才不会在投产装备部队后再次出现,战友们才能安心对付敌人。
而且每一次飞机的坠毁,都要面临试飞工作一段时间的停滞,各国战机不断更新换代,而他们国家现在却只有已经服役多年的“红星”,迫切的需要更强、更快的战机装备给部队,落后……可是要挨打的。
想起前段时间看见廖杉满脸的疲惫,于轻舟自言自语,轻轻的说了一句,“以后还是别再摔了。”
飞机才是最重要的。
之后的又一次试飞在吴志伟的驾驶下也很顺利的完成了,试飞工作也不知不觉接近了尾声,只剩下最后一个测试科目——失速尾旋。
之所以把它放到最后,不仅仅是因为到后期飞机已经逐渐调整到最佳状态,还因为这个科目在当前的世界航空领域里被划定为“死亡禁区”。
于轻舟看着任务单上代表着“一类风险科目”的醒目红杠标记,“这次真要我来,只有我飞得了。”
王川泽看着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失速尾旋是试飞新战机必须攻克的科目。其实战意义在于近距空战迅速改变机头指向性。近距空战时,能迅速改变机头指向,无疑是对局势有着决定性作用,甚至可以完成反杀。
拉过黑板,王川泽开始给试飞员们讲起课来,“失速尾旋,是飞机在飞行中可能会遭遇的一种危险状态,它涉及到了飞机失速和随后的尾旋现象。”
“飞机失速指的是当机翼的迎角增加到一定程度时,机翼表面的气流分离,导致飞机进入低头下沉的状态,其结果可能是迅速下坠和反转……”
“而尾旋则发生在飞机失速后,由于缺乏足够的升力,飞机无法保持正常的飞行姿态,开始绕着自身的轴线旋转,形成螺旋状下降。这种情况往往伴随着强烈的过载,对飞行员和飞机都是极大的挑战……”
蔚蓝的天空中,一架银色的战机飞在高空中。
座舱里,于轻舟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黑色头绳,深吸了一口气,握住操纵杆猛地加力。
飞机如利剑般直冲云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与地面垂直,很快爬升到12000米的指定空域。
“洞妖(01)准备进入失速尾旋试验。”于轻舟说完,开始给飞机减速,转速表和速度表指针都在急速下降,在飞机速度下降到临界点后,“精卫”进入失速状态,打着旋儿向地面下坠。
飞机以每秒300米的速度急速坠向地面,瞬间产生的强大负载力压在身上,于轻舟一下子进入黑视状态,眼前漆黑一片,仿佛一下子从白天进入了黑夜,与此同时,他全身血管暴胀,忍受着仿佛要被撕裂般的疼痛。
伴随着隐隐的眩晕感,于轻舟感觉自己和飞机已经一起转了一圈、两圈、三圈……
“立即改出!”耳机里传来王川泽急迫的声音,“稳住杆。”
于轻舟眼前视线恢复了些,见高度表上的指针已经指到了“8000”,他推杆准备冲破尾旋改平,试了几次仍没有脱离尾旋,飞机仍在继续下坠。
“洞妖改出失败。”于轻舟喘着气,克服着身体上的不适感,大脑转得飞快,努力想着办法。
高度已经下降到4000米,马上濒临失速尾旋改出的临界高度,他想先给正在倒滚的飞机一个坡度,再顺势从仰角大推力改出。
可他操作的速度还是慢了一步,错过了最后的改出时机,飞机还在急速朝着地面坠去。
“改出失败,高度2800,表速300。”于轻舟实时汇报给塔台,仍不放弃想要控制住失控的飞机。
王川泽在塔台已经下达指示,“洞妖立即跳伞。”
想起孙勇武、想起侯勇,于轻舟不想就这么放弃,他不想“精卫”再一次夭折在他的手上,额上的冷汗也在下坠,“你让我再想想办法。”
“立即跳伞!”王川泽的声音冷硬,“这是命令!”
“你的命比飞机重要,跳伞!”
于轻舟怔住,随即咬紧了牙,看着机翼下越来越清晰的山峦,他绷紧了下颌,还是拉下了座椅前的红色拉环,几乎瞬间舱盖玻璃炸开,他在座椅的束缚下向上冲出,离开失控的飞机。
“消防、航医快出动——”王川泽说完便匆匆跑下塔台,飞机组的其他人俱是如此,廖杉小跑着上了航医的车子,吴志伟和杨国栋也利落的跳上正要发动的绿皮卡车的车斗上。
救援行动急迫,几辆车子快速的朝着于轻舟可能降落的地方驶去,在那片山区搜寻着。
茂密的深山里人烟稀少,毒蛇、猛兽危险重重,还极难找到食物,在这种环境下呆的时间越长,于轻舟越有可能凶多吉少。
车子开不进去,众人下车,三两成群,分散开找人。
王川泽和廖杉,还有另外一个士兵,三人一起朝着一个方向搜寻,走了大概两个多小时,他们看到了挂在树上的降落伞,但是伞下空落落的,一个人都没有。
王川泽擦了擦额上的汗,分析着,“有树冠当作着陆垫子,他应该没受多少伤,可能是自己走了。我们再找找,说不定很快能找到人。”
廖杉点点头。
三人开始大声喊起于轻舟的名字,一边继续搜寻。
又过了好久,终于听到了回应。
半晌后,于轻舟终于与他们汇合,他只是脸上挂点彩,是降落时被树枝划伤的,人还挺精神的,“我正好和你们走了反方向。”
在回去的路上,航医给于轻舟检查着身体,廖杉就坐在旁边,板着一张俏脸数落他,“我费那么大劲研究弹射座椅是为的什么,都不用的话那为什么不干脆就放一个普通座椅,放一个汽车用的,反正也有安全带……”
“是是是。”于轻舟嘴角上扬的弧度落不下去,不得不说,能够死里逃生、能够再听到她的声音,真是太好了。
廖杉只觉他态度有问题,更生气了,“还笑,王川泽说了几遍,三遍!他说了三遍你才跳的!再晚一点就真的来不及了!”
“是是是。”于轻舟被她一瞪,赶忙低头,做认错态度良好的样子。
廖杉胸口里的怒气终于散去了些,她之前在塔台里是真的又急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