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只要離開驚鴻山,顧千秋就算再與人插科打諢、嬉笑怒罵,那種不怒自威、令人畏懼的氣度便會浮現在靈魂中,替他震懾五湖四海、妖鬼佛魔。
也只有郁陽澤、仇元琛等人才能得見一些其中的溫和。
但大多數時候,所有人都是畏懼顧千秋的,包括郁陽澤。
現在窗戶紙已經破了,紙也包不住火。
而這個人站在那裡,便是已經選擇……
他不是顧千秋,而是顧盟主。
郁陽澤深吸一口氣,腦中忽地冒出「果然如此」四個字。
卻奇異的並不憤怒,只多多少少有些難過,一點吧,就一點。
郁陽澤費力翻身,重新端端正正地跪好,低下頭。
這也就使他沒看見顧千秋眼中一閃而過的不忍。
礦道有風聲,人卻靜默了很久。
顧千秋不動如山,冷聲道:「今日事畢,你去離恨樓吧。」
小孩子不懂事,也很正常,太過苛責的顧千秋也於心不忍,只能讓他先離自己遠點,託付給老仇照顧著了。
希望個十年、二十年後,郁陽澤能自己想明白。
但這話落在郁陽澤耳朵里,就完全被曲解成了個另外的意思。
他垂著的眼眶裡瞳孔輕微震顫,好不容易被數枝雪梳理過來的血氣又在瞬間倒行逆施,直接嘔出一大口血來。
顧千秋:「!」
顧千秋這才意識到自己措辭不當,但又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跟他解釋,高冷的表情都差點沒維持住。狠咬了一下舌尖,才把頭扭向一邊,眼不見為淨。
郁陽澤好不容易才支起一身破碎的病骨,抬頭。
這個角度,不知為何,五官樣貌都更像是之前的顧千秋了。
那個……五官標緻得沒有絲毫不完美之處、劍術人品都登峰造極、卻總是讓人敬畏的顧千秋。
目光相接一瞬,眸如青霜。
郁陽澤釋然道:「修道之人六根不淨,本就是大罪。師父,不必念及舊情,今日.你一劍將我賜死,從此你身邊清淨,而我……也死在最愛你的這一刻,無怨無悔。」
顧千秋神容不變。
但誰也不知道的,是他此時心中正掀起驚濤駭浪。
郁陽澤將頭叩回地上,道:「如此,請成我兩全!」
咚。
咚。
除了自己的心跳,郁陽澤什麼都聽不見。
似乎顧千秋已經離開了。
但是礦道里微弱的燈拉長了顧千秋的影子,就映在他面前,似乎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摸到那團虛無縹緲。
影子並不晃動,也就意味著顧千秋沒有任何動作。
他沒打算成全他,卻也沒打算放過他。
就這麼靜默了很長的時間。
顧千秋忍受不了這個氛圍,心一抽一抽的,又酸又疼。
想他顧千秋養了小徒弟那麼多年,連一句重話都捨不得講,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是整個驚鴻山的獨苗苗、小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