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玄心中一陣悲涼。
張副將的話,他何嘗不知都是實情。
這些兄弟,卻的確是跟著自己,受了不公平的待遇的。
「唔!」張副將猛地嘔出一口鮮血來,接著才繼續慘笑道:「我……我就是不甘心不服氣!北戎的提議有何不好,只要咱們打開雁門關,迎接北戎大軍入關,待北戎入主中原,登基為帝,咱們便是開國功臣,日後封王拜侯,榮華富貴,享之不盡!豈不比現下受人揉搓折辱的處境,好上一千倍一萬倍?!」
沐玄胸臆間縈繞這悲憤與蒼涼,道:「張榮,你可知雁門關一開,多少大聿黎民百姓,都要死於北戎鐵騎之下?多少百姓要流離失所,整個大聿將滿目瘡痍,再無一日安寧……」
張副將呵呵笑道:「將軍心懷天下黎民百姓,所以願意為了黎民百姓,哪怕受了這麼多的委屈,哪怕要以自己女兒的性命為代價,都不肯接受北戎的提議。末……末將卻是一個俗人,誰還不是爹娘生養的,憑什麼我要受了莫大的委屈欺辱,卻還視死如歸地為了狗皇帝保護他的黎民百姓……?」
沐玄打斷他,沉痛地到:「張榮,你可還記得,我從被北戎賊子燒殺劫掠之後的村子中將你救下,答應你留在軍中作小兵時,你曾發的誓言?」
張副將怔了怔,原本陰鬱憤怒不服的眼睛,霎時間蒙上了一層水霧。
從今往後,我定要殺盡北戎狗賊,替父母鄉親報仇!
他怎麼會忘掉?
然而……這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啊,他殺了那麼多北戎賊子,父母鄉親的仇,也該報得夠了,他……為自己多考慮一些,又有什麼錯?
沐玄卻繼續輕聲說道:「若是咱們主動投誠,打開了這雁門關,你可想過,又會有多少少年,如當年的你那般,家破人亡,受盡磨難?」
如當年的他那般的少年麼……
那些原本昏黃模糊的記憶,仿佛因為這幾句話,霎時間如同昨日發生一般,鮮活明晰起來。
他被父母的屍體緊緊地護在身下,耳畔是火焰濃煙,燒焦的難聞氣味,其中……不乏骨肉被燒炙的味道,他 一想起這味道是什麼在燃燒,便霎時間嘔吐不止。
意識越來越模糊,父母拼死護住他,替他擋住了北戎賊的腰刀,不讓北戎賊傷到他,然而……他卻也逃不掉,只怕……還是要葬身在這火海之中。
這樣……也好,他們一家人,總也可以死在一塊兒,也好……
驀地,有聲音傳來:「快點滅火!這裡還有活人……」
張副將淚流滿面。
他再一次痛苦地咳嗽,大口嘔出鮮血來,斷斷續續地說道:
「將……咳咳……將軍,我……是大聿……是大聿負了咱們,我……北戎……北戎答應過,入了雁門關……咳咳……絕……絕不會濫殺無辜……否則……否則我……也……」
他終究是沒有將最後一句話說完,頭一歪,眼睛還保持睜著的狀態,眼淚自眼眶落下來,不知是悔恨還是委屈。
沐玄走過去,抬手輕輕地闔上了他的眼睛。
「我知道……我都知道……」
若不是北戎答應入了雁門關,絕不會濫殺無辜,張榮或許也不會答應反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