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徵慢吞吞地走到了楚天鷹身前:「我想,你下一句必是『你也真是可恨』,畢竟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楚天鷹的目光微微一凜,不由後退了一步。
「你應當感謝那位白護院,若不是他,你進不了這座小院。」傅徵笑容溫和,「那小子不慎把杭六杭七布下的千金線陣給拆了,你知道什麼是千金線陣嗎?」
楚天鷹握著刀的手一緊:「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傅徵輕嘆了一聲:「千金線陣就是一種無影暗器,當初在察拉爾鹽湖,老六老七就是用千金線陣攔下了追捕我的胡漠人,好讓我有一線生機回到四象營,率兵來營救你們。」
楚天鷹抖了抖,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鬆動。
傅徵依舊笑容溫和:「老六老七進四象營的時間晚,他們不認得你,可我認得,你來這宅子的第一天,我就認出你了。因為,當初我在孟老帥帳下第一次闖禍挨了軍棍,就是你為我上的藥,對不對?」
楚天鷹沒說話,呼吸急促了起來。
「你當時跟我說,白烏藤能刺激人的精神,讓人疼痛中保持清醒。為了扛過三十軍棍,我在嘴裡含了三根白烏藤。」傅徵頓了頓,「所以,我至今都記得,那草藥是什麼味道。」
楚天鷹有些艱澀地開了口,他問:「為什麼?」
傅徵無聲一嘆:「我有將近三年沒見過故人了,看到楚軍醫覺得蠻親切,只是沒想到,楚軍醫居然是來殺我的。」
楚天鷹凜聲道:「那你可知我為什麼要殺你嗎?」
傅徵眼光微閃:「因為你兒子吧,我記得,在我回京的那一年,他剛滿十九,被孟伯宇收入帳中,做了親兵。」
楚天鷹萬萬沒料到,傅徵居然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記得。而自己在這小院裡暗中所做的一切,在他面前都遁做無形。
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飲冰峽一戰……死傷慘重,你兒子想必也,也留在了那片峽谷中。」傅徵呼出一口寒氣,覺得腿站得有些發麻,「當時我在京梁,無知無覺,直到四象營的白幡掛滿了七七四十九天,我才從宮闈閒話中聽來隻言片語。」
「你想說,你是被冤枉的,你不該殺。」楚天鷹接道。
「我該不該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又怎麼能輕易下斷論,飲冰峽一戰與我無關呢?」傅徵抬了抬嘴角,溫和的笑容變得有些悽然,「只是……你的兒子,也算是我的同袍弟兄,他死了,你來找我尋仇,可我又能找誰尋仇呢?」
楚天鷹狠狠一顫,眼尾染上了紅絲。
他突然覺得荒謬,不光是自己荒謬,整個四象營都無比荒謬。
唯一看過那紙蓋著柱國將軍印戰令的幾人要麼死在了飲冰峽,要麼心照不宣地瞞下此事,讓那傅徵繼續做四象營將士們心裡的定海神針,做大興百姓心裡的「鎮國神槍」。
除了自己。
他本已告老還鄉,可卻冒著九月大雪,鑽進那終年北風怒號的飲冰峽中尋找獨子屍身。他什麼都沒找到,只找到了厚厚大雪下乾涸的血跡,和無數殘槍碎劍、殘肢斷軀。
因而他也做不到把恨埋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