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東文問了西美幾次,願不願意到店裡幫忙收錢,東生食堂生意越來越好,他已經談好了隔壁的小開間,打通了以後能放八張台子,醫院學校的預訂也越來越多,最好有個人幫手能送飯上門。西美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陸陸續續,不少知青無奈踏上歸疆之路,曹靜芝和孟沁因為沈勇朱廣茂的處置還沒出來,索性托人把沈青平兄妹和朱鎮寧三個又接回了阿克蘇。沙井子鎮中心小學給西美拍了兩封電報,歡迎她回去任教,人事關係仍舊進教育系統。西美給陳東來打電話商量,辦公室的人卻說陳工帶著小何去烏魯木齊出差了。西美怔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小何就是當初接她電話的那個女大學生,她一夜沒睡,把陳東來電話里的語氣言詞翻來覆去地想了又想,疑心陳東來搞花頭了。局裡那麼多年輕人,誰不好帶,偏要帶一個女下屬去出差。
第二天,西美一早就給學校拍了電報,敲定儘快返校,她沒通知陳東來。走出郵局的時候,四月里難得沒有下雨,春日暖陽,玉蘭花和海棠在馬路邊盡吐芬芳。她走了一段路,剛剛拍電報時那股子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都碎在了馬路上,漸漸變得無力又無助。靜安寺還在大修,蓋了一半的金色屋檐在日光下閃閃發亮,人流如潮水,腳踏車的鈴聲不斷,公交車小汽車忽停忽行。兩個月前她滿心歡喜地歸來,以為終於續上十八歲的人生,然而一切轉眼就成了泡影。西美在紅綠燈下呆呆站了一會,突然蹲下埋頭大哭起來。她沒地方可以哭,婆家不能哭,娘家不能哭,哥哥面前不能哭,女兒們面前她更不能哭,唯一能哭的丈夫,有可能出了花頭甚至不再是她的男人。她不想再挑時間挑地方崩塌了,一秒鐘都撐不住。
「小姑娘,儂沒事體伐?」一個老太太關心地拍拍她的肩膀。
西美抬起模糊的淚眼,面前是兩朵白蘭花。
「日腳總歸要過下去格,來,戴朵花,香來兮哦。」老太太拎著籃子過了馬路。
西美捏著白蘭花,又哭了一會兒,慢慢站了起來,頭暈腦脹眼花,但日腳總歸還是要過下去的。她只能隨波逐流,潮水推著她去哪裡她就去哪裡,她沒有別的路。
第101章
西美無處可去,慢慢走到靜安公園枯坐了半天,日子和往年沒什麼不同,花照開草常綠。叮鈴鈴後,木馬載著三三兩兩的小孩開始旋轉,草地上有老頭在玩北方人的空竹,石桌邊圍著看棋看牌的人,看起來人人都神情專注,卻構成了一個模糊不清的世界,好像有道無形的牆。西美覺得自己怎麼也進不去,她嫌棄過這些人,年少的時候她發誓自己永遠不會成為這樣無所事事的老人,她拋棄了這座城,現在這座城也無情地拋棄了她。她第一次意識到,就連這種一眼望得到頭的日子,她也得不到。
在公園廁所里仔細洗了把臉,撩了點水把鬢角散亂的頭髮抹平,眼皮也消了腫。西美不知不覺地走到了華山醫院。醫院門口進進出出的人和公園裡的人全然不同,他們神情漠然,難掩慌張焦慮,西美莫名又慶幸至少自己還算康健,在阿克蘇的女知青,十有八九由於勞作太過辛苦患了各種病,子宮脫垂都算小毛病,伸手塞回去還得繼續幹活。
西美站在樹下往馬路對面看,東生食堂門口排著七八個人,看起來生意興隆。玻璃門突然開了,西美往樹後讓了讓,卻見斯南匆匆跑了出來,舉著一個小本子喊:「七號!七號兩個人有伐?可以進來吃飯啦,歡迎歡迎,熱烈歡迎啊。」
「有有有,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