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生和佑寧聽著斯江絮絮叨叨地說起自己和何老師周老師他們的談話,她的思維跳躍得厲害,往往上一句在說一個話題,下一句已經跳到其他時間的另一個話題,不過他們並不在意。
趙佑寧熱血澎湃地覺得他們也會像斯江小舅舅那樣,成為改變國家的一代人。景生卻時時提醒她哪些是「大逆不道」的話語,絕不能在外頭提起,他理解斯江因南紅出事後發生的轉變,卻又不大願意她從一個敏感多思的愛好文學的女孩變成尖銳憤怒的熱衷於討論政治問題的女青年。但這個轉變,他無法阻止也無法參與。一切會變得更好嗎?也許會,也許不會。景生只看得到人性里最醜陋的部分,人心裡最險惡的部分,他沒有那麼遠大的志向,他也不關心國家會變成什麼樣,他和姆媽吃過太多苦,他感激不起來也憧憬不起來。他只看得見自己身邊小小的世界。
斯江在新的日記本上寫了今日的結語:憤怒出詩人。
景生愣了愣:「你又要當詩人了?」
趙佑寧興奮地問:「你是不是還搜集了很多詩歌?能給我看看嗎?」
斯江懷疑他們剛才的共同語言都是假的。
第168章
還沒來得及暢想如何征服星辰大海,趙佑寧就暴走了。
他從萬春街回到康家橋時,心情十分愉悅,吃飽喝足手腳暖和,熱血澎湃,回味著斯江的理想,覺得將來大家可以攜手共進,一進弄堂里,就有好幾位阿爺阿奶提醒他:「寧寧啊,儂一位阿姨有交關親眷來了哦。(你家那個阿姨有很多親戚來了哦)」
佑寧笑著點點頭,並不在意。去年國慶節時,他無意間聽到賈青青對他爸說希望很快能懷上孩子,他承認自己當時有一點點貪心,期盼他爸爸能說點什麼,哪怕是一句不著急也好。然而他聽到的是男人笑著說「那就得多努力努力」。在男女曖昧的喘息聲中他幾乎是飛奔著逃出康家橋的,跑到西宮的湖旁邊才覺得自己太可笑,這個家裡他已經變成了多餘的人,他不後悔當初決定留在上海,這裡有他的學校老師同學,還有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他不想去異國他鄉從頭來過,或者說骨子裡自私懦弱的他並不想面對經常發病的姆媽。他先拋棄了母親,然後被父親拋棄,活該。後來他向學校申請跳級,順利升入了初三,這樣就能儘快地離開這個家。
然而縱使他已經把自己從這個「家」里剔除了出去,也不在意失去自己的房間,但當他走近門洞時就覺得不對勁。有人在動他的鋼琴,而且非常粗魯,幾乎是什麼東西重重地砸在琴鍵上,一下又一下。前天剛剛有調音師來調過音,父親曾答應無論如何這台鋼琴不會被賣掉被送掉,這是當年外公的鋼琴,被抄走後姆媽好不容易從淮海路國舊貨找回來的,鋼琴背後刻著姆媽和的舅舅名字,是她們小時候調皮留下的印記。
趙佑寧幾步躥上樓一把推開門,喧鬧的屋子里立刻安靜了下來。
「寧寧噶早就回來啦?」賈青青趕緊朝自家二哥使眼色。琴凳上坐著的男人漫不經心地把踩在琴鍵上笑著撲騰的小男孩拎了起來,男孩立刻不樂意地掙扎尖叫起來,穿著鞋子的小腳在黑白鍵上亂蹬,鋼琴發出一聲聲猝響,嗡嗡的共鳴在趙佑寧耳朵里炸開。
賈青青看到趙佑寧的臉色,忙解釋道:「不好意思啊寧寧,小東西特別歡喜歡你的琴,電視都不要看。你放心,他剛學會走路沒多久,今天都沒怎麼下過地,腳上的鞋子很乾淨的。阿哥,快點把寶寶抱下來呀。寧寧要練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