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能選了,他還要不要來這個世上?
景生知道他要的,他要選她做自己的姆媽,要選顧東文做自己的爸爸,還要選斯江斯南斯好做他的妹妹弟弟,還有阿大阿二阿三,還有奶奶和嬢嬢。
謝謝你啊,姆媽,謝謝你沒殺了我,把我生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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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東文在火車上的時候,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小心翼翼仔仔細細地回想起了舒蘇,那個為了討半斤米紅著臉說不清楚話的小姑娘,那個一整夜沒睡繡了五條帕子的小姑娘。景生現在已經比他高了,但他的姆媽,在他心裡永遠還是那個小姑娘。他第一眼就惦記上她了,圖她好看,圖她會臉紅,圖她低著頭說話時亂顫的睫毛,圖她藏起有針眼的手指頭,圖她突然撩起眼帘瞟他的那一眼,像直接撩開了他的心。他不是十八歲的毛頭小伙子,他談過不少女朋友,但一看到她,顧東文就知道是她了。
他後來還去揚州送過兩次米,第二次去的時候,舒家沒人,小舅媽說她帶著弟弟去蘇州看病了。
「看什麼看哦,腹腫水早晚是個死。唉。」小舅媽想起了自家老七又哭了起來。顧東文把米全留給了舅家。他跑去蘇州人民醫院,舒蘇見到他的時候嚇了一跳,軟軟地喊了聲顧大表哥。她是小舅媽隔房的姨表侄女,又是乾女兒,按著徐家的輩分這麼叫也沒錯。他說:「跟我走吧。」她卻會錯了意,紅著臉憋了好一會兒才說實在對不住大表哥,她沒法跟他走,他以後肯定能找著一個特別好的姑娘過日子。她說這話的時候,她媽扶著她弟弟站在走廊那頭,兩個人都眼淚成河特別悽慘的模樣,好像他要把他們家唯一的希望勾走了。
他笑道:「那你就帶上你媽和你弟一起跟我走——我帶你弟去上海的醫院看病。」
她臊得不行,眼睛卻亮晶晶的瞟了他好幾眼,帶著點笑意,像看清楚了他那點心思,他的心思當然也沒藏著掖著。那時候他才發現小姑娘其實膽子並不小。
在上海看了兩家醫院,都說她弟弟不只是吃觀音土引起的腹腫水,還有肝硬化晚期的原因。他說只要還有希望就得治,她說好。第二天她們一家卻悄悄回了揚州。他追去揚州才知道她之前報了名去雲南支邊,家裡獎勵了三十塊,看了幾天病就全用完了。
「那你在雲南等我,我去找你。」
她低下頭不響,忽地抬起頭來問:「你真的來?」瘦西湖的湖水和煙綠的嫩柳映在她眼裡,波光粼粼。
「真的,你等我。到了就給我寫信。」
「我等你。」
可他被分去了昆明,好不容易往返滬昆兩地折騰了好幾回,終於轉到橄欖壩的那天,他馬不停蹄地去找她,她同宿舍的羅美珍和班組裡另外兩個男知青都在宿舍里,只她一個人不在。他當時就眼皮跳個不停。他去得太晚了,他沒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