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卻工作,北武的煩心事也有一堆。首都大,居不易,機關里更加不容易,緊迫感也很強。昔年比他年輕的同學們基本都嶄露頭角了,小吳成了老吳,去了中央書記處辦公室,妥妥的「智囊」,秋天就能評上副研究員。老陶畢業後就進了在中央書記處研究室,已經是研究員。老丘在中央辦公廳秘書局任副處。老石去了國家體委,馬上升處長。小何雖然還兼著北大的教學工作,但大多數時候都在香港新華社東南經濟信息中心做研究工作。就算是78、79級經濟系的同學,大多也都在國家部委擔任副處級幹部了。北武吃虧在年齡大,國家現在重點培養青年幹部,四十歲還不是處長,後面基本沒戲了,不會把你往重點崗位上推。此外北武有海外留學經歷,在上海又᭙ꪶ被審查過一次,每次的政審總要比別人更費事一些。
有了顧念以後,這些掣肘就更明顯了。分房是不可能的,當下的對外經濟貿易部是六年前由進出口管理委員會、對外貿易部、對外經濟聯絡部和外國投資管理委員會四個單位合併的。單位合併了,退休人員不會減少,領導和職稱的坑卻少了許多,複雜的人事關係傾軋更不會少,下屬的司局級單位多如牛毛,每年從各大名校招進來的應屆畢業生越來越多,機關宿舍擠到六個人八個人一間,宛如大學宿舍。上有老,下有小,自然也是機關單位的「沉重包袱」,夾在中間不上不下如北武這樣的人,數不勝數。
錢也是個問題,工作太忙,經常有上班時間沒下班時間,工資固定在那裡,出差補貼是個位數一天,包括出國。雖然看起來比善讓的工資高了不少,但老師的福利多,最後家用開銷多是善讓在負擔,周老太太更是主動包掉了顧念的日常開銷,說起來是外婆疼外孫,但這些對於四十不惑的顧北武來說,不是惑不惑的問題,是不能忍。善讓一直笑他有些大男子主義,這點北武從來不否認,上海男人向來有上繳工資下廚做飯接送孩子三大優勢,現在他三樣俱無了,不免偶爾會懷疑自己的人生決策是否有誤。
跟著顧念明年要進幼兒園,北武一打聽,自己單位的機關幼兒園他已經排不上號,同事們還笑話他不懂行情,原來孩子一出生上了戶口就得去工會排隊。倒是善讓這邊北大附屬幼兒園順利地排上了隊。
零零總總,瑣瑣碎碎,昔日的一腔報國志,固然有過激昂澎湃的時刻,但北武這一年也不是沒動搖過。小何三顧茅廬,勸他去香港和自己一起搭檔。小何此人當年在學校就是極銳利敢言的,差點在畢業論文上翻船,向來看不慣官場冗累陳腐,深覺北武困在機關里是殺雞用牛刀浪費生命。
「你現在的工作是不可取代的嗎?」
「你就沒有其他更想做的工作?」
「你付出的時間和精力,和你得到的社會地位金錢回報匹配嗎?」
小何每次憤憤不平的三問,北武無言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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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武到全聚德的時候,顧念已經啃上了麵皮和黃瓜絲,嘴邊一圈深色醬料。
「舅舅!」斯江開心得站了起來,一看自己只比舅舅矮一個頭,怎麼也不好意思像小時候一樣撲進舅舅的懷裡撒嬌。
「你們倆都長高了不少啊,」北武看看斯江又看看景生,笑彎了眼,「北京的景點可真需要你們倆去增添增添光彩。」
一句話把一桌人都說得笑了起來。
顧念扯著嗓子喊爸爸爸爸爸爸。
北武低頭在他大腦門上親了一口:「你怎麼又光吃麵皮不吃肉?」
顧念把手里啃了一半的麵皮往他嘴裡送:「好吃,好吃,爸爸吃。」
北武把麵皮塞回去:「謝謝了,你吃麵皮爸爸吃肉。」
顧念拍拍小肚皮:「飽,飽。」
善讓把他的小水壺放到桌上:「來,顧念你喝點水,今天一天都沒喝幾口水。」
顧念搖頭:「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