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斯江留意到,弄堂里原來每天都不缺乏爭吵,父與子,夫與妻,婆與媳,鄰與里,小到口角,大到陳東海錢桂華夫妻那種動手的程度,只要吵起來了,都沒有好收場,最後麻木到這些爭執和傷害像弄堂牆角下隨處可見的蘆薈文竹吊蘭,想起來的時候被收進去,想不起來的時候野蠻生長。不同的是,綠植好歹還能吸二氧化碳輸出氧氣,而那些吵過的相罵,打過的相打,大約摸只會產生盧護士說的那種「勿開心細胞」,日積月累還可能變成癌細胞。
斯江完全沒有設想過景生和自己爭執的場景,以至於事後她認為兩人只是有了小小的彆扭而已,畢竟一旦歸類為爭吵,愛情就蒙上了塵土,非她所願。
那夜打了老阮後,斯江先給布朗太太打電話請了假,再帶景生去學校後面吃飯,碰上尹寒和胡蝶請體育系的一幫東北哥們兒也在吃宵夜,就湊成了一桌。
東北人熱情好客,不管你喝不喝酒,上來就干三大杯。景生來者不拒,咣咣咣一桌人很快就幹完了一箱啤酒,成了推心置腹的兄弟。
「打得好啊,老顧,」塊頭最大的李銳拍著景生的肩膀相見恨晚,「那個老阮,自以為很老卵,屁咧,老子早就想揍他了,人模狗樣的。」
「那個說你們203室好多女生都暗戀他的就是這個狗逼吧?」一個男生撓撓頭問尹寒。
尹寒差點沒掀了桌子:「放他娘的屁,他跟誰說了?!」
男生忍俊不禁笑出聲來:「藝術系的都知道,好像先是說陳斯江在食堂門口遇到他主動對著他笑,後來說你在操場特地跑到他面前跟他打招呼——」
斯江也傻眼了,她們在校園裡是遇上過老阮幾次,因為劉春嵐的關係,客套地點個頭堆個笑而已,就變成她們暗戀他?難不成203寢室全瞎了?
「這個狗逼挨了打還死鴨子嘴硬呢,剛才下樓我還聽見他用廣東話跟老鄉說是因為你們幾個女生爭風吃醋才打起來的。」另一個男生轉頭朝地上啐了一口。
景生手里剛乾完的力波啤酒瓶「嘭」地砸在了馬路上,嚇了大家一跳。斯江趕緊查看他的手有沒有事。
小吃店的老闆氣囔囔地拿著掃帚簸箕出來掃馬路,幽怨地請他們給點面子,別砸了他的攤子。
一幫人鬧到快十點鐘,怕宿舍鎖門,你追我趕地往後門狂奔。
景生卻拉著斯江往反方向走:「回家。」
斯江猶豫了一下:「好。」
景生在金沙江路上攔了一部差頭,門一關差頭師傅就回頭看了好幾眼。
「吃醉老酒了伐?」
「沒吃醉。」斯江報了萬春街。
「覅嘔勒吾車子高頭啊(別嘔在我車上啊)。」師傅不放心,又看了景生兩眼。
「勿會格,快點開,謝謝。」景生不耐煩地催了一句。
「倷(你們)調部車子坐,吾要交班了,方向勿對。」師傅摸出根香菸來,示意景生和斯江下車。
斯江一愣:「師傅,你不是打著空車燈嗎?我們真的沒吃醉,你放心——」
「儂到底開不開?」景生身子前傾靠近了駕駛座。